也许是机缘巧合,温北君给自己留的路在涿鹿县,他无比熟悉又无比痛恨的地方。
他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的孩童阶段,最终以考入学宫而了结。
马车的轱辘碾压在故土的道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在叩问着往昔的岁月。他透过车窗,目光冷峻地凝视着那渐渐映入眼帘的熟悉景色,心中五味杂陈,那些被尘封的痛苦回忆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破堤坝,肆意地在心头翻涌。但此时他的眼眸深处,早就没了往昔的无助与绝望。
马车缓缓驶入县城,街道两旁早已围满了百姓,他们好奇而又敬畏地夹道相迎。
卫子歇稳步走下马车,他身姿笔挺如松,一袭墨色官服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更衬得他气势威严。阳光洒落在他的肩头,仿若为其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品头论足,却无一人能洞悉他曾在此地饱经的炼狱之苦。
卫家大宅内,现任卫家家主卫宏远听闻新县令竟是卫子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他在宽敞却略显阴森的厅堂中来回踱步,脚步慌乱而急促,往日的从容镇定早已消失不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顺着他那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领口精致的锦缎。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回想起曾经对卫子歇的种种恶行,心中满是惶恐与懊悔。
“这……这可如何是好?当年那般对待他,他定不会轻饶了我卫家。”
卫宏远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深知卫子歇如今大权在握,要想报复卫家简直易如反掌。他又怎么会想到昔日的杂种,今天翻身成了县令。
仆役往日面对卫子歇的趾高气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不安的面孔。“家主,我们是不是该主动向县令大人赔罪,送上厚礼,祈求他的宽恕?”
“赔罪?他会接受吗?当年我们那般羞辱于他,如今恐怕不是几箱财宝就能了事的。”卫宏远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绝望。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卫子歇率领衙役冲进卫家,将他们一个个绳之以法的场景。
就在众人商议无果,陷入一片死寂之时,卫家的大门突然被敲响。那沉闷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敲响了卫家命运的丧钟。卫宏远身体猛地一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他不知道门外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运,但他清楚,卫家的这场劫难,恐怕是在所难免了。
“二叔,好久不见。”
卫宏远的身子猛然一颤,真的是卫子歇。
他习惯性地想喊他一声“杂种”,可是话到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眼前的卫子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凌的弱小孤儿,而是身着官服、浑身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县令大人。
他那冷峻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卫宏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卫宏远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县……县令大人,您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他弓着腰,姿态放得极低,全然没了往日的傲慢。
卫子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与嘲讽,“二叔,不必如此客气,我今日前来,只是想看看这许久未归的旧宅,顺便与二叔叙叙旧。”他故意加重了“叙旧”二字的语气,让卫宏远的脸色愈发苍白。
卫宏远侧身让卫子歇进门,一路小心翼翼地陪着,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卫子歇走进那熟悉的庭院,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往昔的痛苦回忆如幻灯片般在脑海中闪过。他停在曾经被毒打的角落,眼神变得冰冷。
卫宏远见状,心中更加惶恐,“大人,当年的事,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卫子歇缓缓转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卫宏远,“二叔,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对我的?如今这般求饶,不觉得太晚了吗?”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让人胆寒的威慑力。
卫宏远跪在地上,身体像风中残叶般瑟瑟发抖,他拼命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咚咚声响,“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当年是我丧心病狂,可这么多年,我也常常心怀愧疚啊。”
卫子歇冷笑一声,“愧疚?若不是我今日归来,你恐怕早已将那些恶行抛诸脑后。”
他踱步绕着卫宏远,每一步都似踏在对方的心尖,“你以为几句求饶,就能抹去我这些年的苦难?就能让那些被你害死之人死而复生?”卫宏远抬起满是泪水与尘土的脸,“大人,我愿倾尽所有补偿您,只要您能放过卫家。”
卫子歇沉默片刻,“补偿?好,那你便先将这些年卫家仗势欺人所得的财物一一清点,交予县衙,用于救济涿鹿县的穷苦百姓。”
卫宏远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卫子歇眼神陡然一厉,“怎么,你不愿意?”卫宏远赶忙摆手,“不,大人,我这就去办。”
随后,卫子歇又道:“还有,你需在城中跪地三日,向涿鹿县的百姓忏悔你的罪行,将卫家的恶行公之于众。”卫宏远如遭雷击,这等惩罚无异于让卫家名誉扫地,但他不敢违抗,只能哭着应下。
卫子歇长吐出一口气。
他并没有感觉到很畅快,就算处置了曾经祸害自己整个孩童时期的卫家,他仍然没有感觉到快感。
这么多年的仇恨让他有些忘记了怎么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
“少爷,要是大少爷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是老管家。
卫子歇扭过头,微微一笑。
是啊,他本不该由仇恨活着,先生给了自己一条路,自己也要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