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笙歌。
魏军到兰陵的一瞬间,全军上下积攒已久的压抑骤然爆发。
除去元鸯之外,就连房敦,刘禹这种军中重将都已经沉迷于欢笑之中,流连在城内的青楼赌场之中。只有朱霖带兵留守在易陈和无支山。
武人多薄命。每每得胜而归之后基本都会狂欢几日,来庆祝胜利。
卫子歇只是坐在茶馆之中,点了一杯温北君最喜欢的劣茶,配上一碟子糕点,只不过这会就剩下两块绿豆糕了。
他不喜欢绿豆,只是先生爱吃。
卫子歇知道人与人之间很淡漠,就算前几天他们还处在同一个战线,同生共死,而今他们早就忘了温北君还躺在病榻上,生死未知。
该死。
少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明明先生是为了大魏出生入死,要是没有先生,这满城狂欢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会化作枯骨。
“拼个桌行吗。”
卫子歇本想拒绝,可刚一抬头,是一个脖颈修长的中年男人。
“元将军。”
他站起身拱手。
元鸯摆摆手,“坐吧坐吧,这是战场之外,在这茶馆里没有什么天策将军,只有我元鸯。”
元鸯从茶壶倒出一碗茶,抿了抿,皱着眉头道,“你爱喝这种吗?”
“先生他爱喝。”
元鸯不再言语,在魏地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策将军抓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咀嚼了几下,缓缓说道,“吃你一块绿豆糕,喝几杯劣茶,你还是别要我银子罢了。”
卫子歇笑道,“必然不敢要将军银子的。”
“什么将军,说了茶楼里没有将军。”元鸯喝下一大口茶。说归说,可是也只是说说罢了。卫子歇知道自己还是应该称呼他一声将军。
“你先生怎么样了。”
“还在病榻上,现在还是不太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哦,还没醒啊。”元鸯喝了一杯茶,“看开点,战死沙场是每个武人的宿命。”
卫子歇的手捏着桌角,“先生他是为了大魏…”
“别别别,可别说这套为了大魏的话。”
元鸯拍了拍卫子歇的肩膀,“你瞧瞧这。”
卫子歇顺着元鸯的手看去,茶楼下是兰陵的枣街。正是未时,街上满是小商小贩。兰陵的百姓穿梭在兰陵最大的集市之,一时竟人声鼎沸。
“这就是百姓,不会有人因为谁的牺牲而改变他们的生活。你真以为这城中享乐的兵将征战是为了大魏吗?”
卫子歇记得,温北君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元鸯又和他说了一次。整个前线只有他一个人是为了心中的理想道义吗?
“换句话说,温北君又是为了大魏而战吗?”
元鸯跷着腿,没有看向窗外,“把窗关了吧,太吵了些。”
卫子歇这才发现自己这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了场,而今只有他和元鸯两个人。
“将军是专程寻我来的?”
元鸯微微抬眸,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意,却并未直接回答卫子歇的问题。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似在思索着如何措辞。
“你是个聪明人,卫子歇。”元鸯放下茶盏,缓缓说道,“有些事,你该看透。这天下大势,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小二,加壶茶,拿你们这最好的茶来。”
小二匆匆忙忙地跑来,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迅速将一壶新茶和两个精致的茶杯摆放在桌上,又手脚麻利地为两人斟满,随后便退了下去。
茶汤倾出,宛如琥珀流光,澄澈透亮,无丝毫杂质。
元鸯抬手,示意卫子歇喝。
卫子歇轻啜一口,滋味醇厚鲜爽,先是一阵甘醇在舌尖散开,如清泉流淌于山涧石上,茶韵悠长,仿佛能品出山川灵气、四季更迭,在唇齿间留下无尽的回味与遐想,让他不禁沉醉于这一杯香茗所营造的悠然。
“不比你喝的那个好喝多了。”
卫子歇正色道,“将军此茶虽好,但子歇仍是更钟意先生那杯劣茶。”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让你不认温北君。”元鸯笑道,“只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真的知道他为何而战吗?”
卫子歇这次哑口无言了。他一直以为先生和他是一样的人,为了某个理想而战。
“你知道温北君的过去吗?如果我是大王一定不会选择一个满身戾气的人为将。”
卫子歇想反驳,想说温北君并不是满身戾气,可他说不出口。他根本不了解先生,或者他总是以为先生是一个幸运儿,才能在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取得这般成就。
“他生在河毓郡,如果你听说过十几年前的长平之战你就应该知道,死的那个郡守是他的族兄。”
元鸯放下了茶,“长平之战本来他的族兄可以不用死的,是大王的命令,让他的族兄不得不死在了河毓。”
卫子歇好像听说过温北君的族兄。毕竟曾经都是学宫的天才,和荀荟,贺熙,韩修,玉琳子一同铸就了学宫的辉煌。
就算温九清的理想就是拯救万民。可是失去了族兄的温北君会接受族兄离去这一种结局吗?
“所以我虽然不知道温北君为什么要一直这么拼命,但我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疯狂到颠覆天下。他可以做到的,如果温九清没有死…”
元鸯没有说完,后面有些太过于大逆不道了。他竟然觉得这对来自河毓的兄弟有资格去争一争天下。真是可笑,他都不觉得元孝文有多大希望得到天下。
“将军,不管他多疯狂,他都是我的先生。把我从学宫带了出来,我自幼就没了爹娘,先生和师娘给了我家的温暖。”
说罢卫子歇站起身,一拱手,“先生那边生死未卜,恕我先告退了。”
元鸯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没想到温北君这个学生竟然如此敬重于他。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温北君可能并不如他所想。
“但愿他活下来吧。”
元鸯叹了口气。
他是魏国的宗室,理应为魏国排除一切隐患的因素。可是对于那个为了魏国拼命的男人,他怎么都下不去手。
他不能因为他的主观臆断,就去杀一位战功卓越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