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北君已经在弹筝的小姑娘旁边站了一会了。
仅仅只是会弹的小姑娘绝称不上好手,和乐府的国手更是没有可比性。就算天殇将军府没有乐府,但是请的乐师也算小有名气,不至于为一个略显拙劣的小姑娘驻足欣赏。
姜昀半倚在马车最外围的车轴上,就像喜欢粗茶一样,温北君的喜好总是出其不意。
但是碧水知道温北君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
“小姑娘,你多大了。”
弹筝的小姑娘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继续弹着,直到一曲弹完才抬起头。
“怎么不问问刚才弹的是什么。”
温北君笑道,“不知。”
“那还听的这么认真。”小姑娘也笑道。
“跟我回魏国吧,比你在这弹琴过的好一些。”
小姑娘摇摇头,倔强的看着温北君,“不回。”
“回吧。”
这次小姑娘的语气加重了些,“不回!”
“温将军何必这么强迫一个小姑娘。”姜昀远远的喊了一声,“还要急着赶路呢,快到咱们魏国地界了,不要节外生枝啊。”
林庸轻轻拍了拍这个副使的肩膀,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夫人,那你劝劝温将军。”
马车里只传来淡淡的一句回话,“姜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夫人。”
姜昀看了一圈,没人听他的话去劝温北君早些启程,只能接着倚在车轴上。
“你怎么会在这呢。”
温北君没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挂念的人,此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在燕国的地界,落魄的像个乞儿。
“没什么啊,有个人让我一直往北走,我就一直往北走了。”
小姑娘咬着手指,“是个大叔,但是穿的衣服很是气派,就是上面画了一只鸡,感觉没有你那个画狮子的好。”
温北君大约知道小姑娘说的是谁了。
“那你这曲子又是和谁学的。”
小姑娘没说话,翻了个白眼,“听不懂了吧,你这大老粗。”
其实小姑娘是和那个穿锦鸡服的大叔学的,她想学那个大叔弹琴的样子,却只是学了些皮毛,没有一丝神韵。
“回家吧。”
温北君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嗯了一声,但是低下了头。
“哪还有家啊。”
温北君眼睛中倒映着熊熊烈火,好像临仙的战火依旧没有熄灭,蔓延到了眼前男人的面前。
“都死了吗。”
小姑娘没有什么面部表情,几乎察觉不到的点了点头。
温北君扯过小姑娘的手,发现小姑娘手里攥着一个已经皱巴巴的银票,上面写着一千两。
“叔带你回家。”
马车很小,挤不下三个人。姜昀跟在温北君身后,听着后面马车里的哭声,自知刚才失言的姜昀没敢说话。
“是不是觉得有点吵。”
听见这句话姜昀心猛的一惊,“绝无此意!”
“开玩笑的。”温北君勒马,放慢速度与姜昀并肩而行。就像是延续前几天两人的对话,温北君问道,“姜郎中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姜昀这次是知道答案的,但他不敢说,这个答案太过沉重,是血淋淋的答案。
“我不清楚临仙到底死了多少人,我只知道所有和我出生入死过的人都死在那了。”
只有二十八岁的将军身上又背下了人命,他又要带着死人的祈望,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的向着对岸走去。
“温将军…”
姜昀只觉得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临仙的惨剧提醒着他,乱世中每天都在死人,就连临仙这种有着五万精兵驻守的边境重镇也会毁灭。
“此行已近五月,我与姜郎中也算患难与共,有些心里话温某不吐不快。”温北君吸进一大口气,“我温家两代人为大魏鞠躬尽瘁,父亲,族兄,小侄皆是为大魏捐躯,我东征西讨十四载,膝下无子无女,唯求族兄独女得有平安,为何无人出兵援助临仙,临仙五万户人,就这么该死吗。”
年轻将军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之上,余音不绝。
姜昀知道温鸢弹的是什么,是玉琳子最拿手的曲目,广陵散。只是他不理解,玉琳子从不将广陵散的乐谱交予旁人,哪怕是魏王乐府或是天下国手也不例外,为何偏偏给了这么个小姑娘,就因为她是温北君的侄女吗?
发泄过的温北君恢复了平静,起的也格外早,不多时,魏国到了。
兰陵的外观和临仙几乎一模一样,标准的魏式城墙,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大的字,兰陵。
祁醉是知道临仙失落的消息的。临仙陷落的消息根本拦不住,顺着西境一路外扩,早已传遍大魏。
“祁将军,我从燕国一路南下,大大小小的消息也都有所耳闻,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准确的消息,临仙,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祁醉这次只感觉在温北君的脸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神色,年轻将军的神色格外严肃。饶是他这种名将也能感受到温北君从内而外的冷意。
可能是太多年没有上战场了,也可能是温北君对于他来说如子侄一般的年纪,祁醉感觉自己不想跟这个天殇将军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回纥全力攻城…”
温北君与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祁将军!”温北君的语气很坚决,没有给祁醉一丝缓和的余地,“死了多少人!”
“虞州别驾黄铭心战死,四品骑兵都尉乐虞战死,临仙守军几乎全军覆没。”祁醉顿了顿,还是说完整了后半截,“据斥候统计,临仙最少有半数以上的百姓死在了城破后的屠城。”
温北君哦了一声,“为何我出使咸阳后临仙无人镇守?为何无人出兵临仙?”
祁醉说不出口,他身处北境,明白元孝文的用意,玉琅子守会稽以挡汉军,而回纥劫掠临仙的物资足矣使他们度过整个景初四年,而且临仙的流民多多少少都被征了军。
“祁将军,可否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家人。”
祁醉点点头,不等祁醉多说,温北君翻身上马,一甩缰绳,“既然祁将军这没有答案,那本将就向南一个一个问过去,看看谁来告诉本将,临仙的五万户人该不该死。”
城头的乐师弹着广陵散,此时恰好奏到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