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樟延不知哪里学来的无赖本事,揪着二人之间的肌肤之亲说事。
长欢此刻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缝起来。
“夫妻婚姻,是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是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是夫义妇顺,家道乃成。”
羞戚的神色渐渐隐退,长欢只感觉到了沉重的枷锁。
“这里面一字一句,你我哪里符合?”
长欢冷冰冰地说完这句话,便不再与王樟延争执,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她无法再面对王樟延。
无论她回应或是不回应,始终有一口气哽在胸口。
她迫切得需要自己静一静。
几乎是一路狂奔来到河岸边,长欢才抚着胸口不断地喘息。
王樟延是前途无量的吏部侍郎、是栖霞王氏的世家子弟、是惊艳绝学的翩翩才子....
而她呢?
她没有身份,没有家族,没有才华,唯一的气节现如今也都声名狼藉。
说不上来是自卑,还是自怜自艾,大概是陷入感情的女子都有的毛病
——为了一个男子所谓的爱,审视自己,批判自己,打压自己,再重塑自己;
列出了条条框框,拼命改变自己,到头来把自己变得忘了三魂丢了七魄;
男子却美美隐身了......
一个为洗刷家族冤屈,不停地与命运抗争的女子,何错之有呢?
错的一定是她吗?
是她错在不肯认命?
是她错在贪恋过多?
是她错在妄图逆天改命?
不,错的是这个世道。
王樟延没有任由长欢自己面对一切,从身后追过来。
站在她的身边,就算前路是惊涛骇浪,他也绝不退缩。
“浅浅,世俗常以门第论高低,以财富定贵贱,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是世俗成见。
我心所向、情之所钟,不在金玉满堂,不在权势显赫,而在于你这个人,在于你的一切。
无论你是聪慧还是愚笨,无论你的真诚还是谎言,无论你的淡然还是奋起。”
“朱门华贵,若无真情,不过是徒有其表;竹门简朴,若有真爱,便可抵挡万难。”
长欢看着王樟延的眼睛,眼神坚定,无惧风雨,仿佛在告诉长欢,信他!
可是长欢却对他反复的情绪感到迟疑,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反复无常,只为了逼我留在你身边?”
“浅浅,从栖霞山相遇开始,我的心早已越界,我无法再守着冰冷的规矩,做那个在风雨里巍然不动的圣人;
我做不到守着汲汲营营的利益,做不问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
我再也不能守着所谓的仁义道德,弃你于艰难境地而不顾.......”
“因为你告诉我,我可以不用那么累,我可以只做王樟延的。”
“浅浅,我也想告诉你,在我这里,你永远都能安心地做回虞奕浅。”
旁人只当你是金丝雀,困在笼中靠主人的喂养而活;
只当你是菟丝草,攀附权贵靠大树的荫蔽而活;
他们不懂你坚韧不拔、襟怀坦白,看似柔弱怯懦却最为果敢,看似糊涂懵懂却最是心有成算。
他陈情诚恳,长欢听到自己快被遗忘的名字,眼底带着浓浓的悲伤,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王樟延,若是你我今后走了不同的路,你待如何?”
拔刀相抵,兵戎相见吗?
“天地可鉴,日月可证,此情此景,不因门第而改变,不因贫富而转移,不因艰难而退缩,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坚定,我的心意,无论前方刀山火海,我都会与你同行,直到岁月将你我遗忘,直到生死将我们分开。”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
在江都一个小县城的街边,
在二人都有些狼狈的时候,
王樟延向长欢许下了誓言。
——他愿意赌上一切,与自己携手并进。
长欢有些哽咽地开口:“你不害怕吗?”
他想起来——栖霞山住所后面有一方天地,双腿刚失去知觉的时候,自己早上会把轮车摇进去。
看书或者冥想,一待就是一日,不与人交流,也不吃不喝。
十方给他做了一个柳条掸子,用来驱赶那些不明不白闯入的小飞虫。
王樟延时常会看着那些飞虫,思考如何生如何死,为何生为何死?
没人能给他解答,没人告诉他未来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屋檐下有一家黄雀,王樟延看着幼鸟降生,蹒跚飞翔,练习捕食,衰老死去。
亲眼目睹一切,他才释然,不执着于生死的答案。
“你问我害怕牵连?害怕死亡吗?”
王樟延直视长欢的双眼。
长欢点点头,如果自己的身份曝光呢?
如果自己没有找到真相?
那么王樟延就是逆贼同党。
王樟延对着长欢笑开,“生有几何,死又何惧?”
如何来形容现在的王樟延,眼神深邃而清澈。
话语不多,却充满着力量,不是华丽的辞藻,却驱散了心间的阴霾。
长欢觉得脑袋里的弦,被他的话搅得乱作一团。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长欢却没有感觉,她的心思都在王樟延的话中。
王樟延心底悄悄叹了口气,是自己又欲速则不达了吗?
何时她才能彻底卸下防备相信自己呢?
“我现在不需要你回答,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误会我,敌对我,远离我。”
王樟延不敢将长欢逼得太紧,她一向吃软不吃硬,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来。
长欢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阿延,这次我愿意信你。希望你所说的话,来日都作数。”
阿延,你再等等我,等我了结一切。
王樟延迟疑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以后,欣喜若狂地拥住长欢。
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样,来回应她的爱意。
天知道,这一天他究竟等了多久.......
这种感情从栖霞的懵懂到崖边的清晰,到虞家灭族的痛失、藏在心底,再到京都重逢的失而复得。
起初自己不敢触碰不敢表露,试图将她推得越远越好,唯恐避之不及让她窥见了自己的心思;
直到她请来杜神医治好了他的腿,他不会拖累她;
爱意再也无法控制,他拼命地让二人捆绑地更紧.......
不过须臾个日夜,已然是他的心病。
所幸,长欢不再逃避,终于愿意给他回应......
王樟延胸膛传来有力的心跳,长欢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这是除了哥哥以外,第二个让长欢觉得心安的怀抱。
男人的话往往都不可信,但这次长欢想任性一把。
——回应王樟延的爱意,就像是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
誓言是他许下的,机会自己只给这么一次,千万别让自己失望。
否则,赌这一盘以后就是覆水再难收,两两相望惟余失望尔。
但她忽略了二人之间有一个没有说清楚的问题,那就是二人无法做到坦诚。
当时的海誓山盟确实情真意切,但在步步为营之时免不了因为利益的纠葛。
最终变为互相利用、互相伤害,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