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谢今华说的格外真切。
既是因为师徒关系,也是因为一些没有缘由的善意,她就是下意识觉得,应该对裴容好点。
裴容不明其中原由,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明说,但她也能感觉到她对她比旁人是多了几分宽容和真诚的,或许她也应该学着去多了解她一点。
裴容还在思索着此事,谢今华却已经看向那血色的困生阵,她盯着那血色看了许久,脸上疯狂的笑容早已消失,神色怏怏,谈不上多痛快,更多的是疲惫。
除去了此处障碍,两人的下山之路就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了,不过两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山脚下,天色已暗,谢今华却是丝毫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径直向着左边那深不可测的黑色区域走去。
“今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裴容突然问道。
谢今华总是先做后说,就像现在,她带着他目标明确的向着那深渊一般的地方走去,却只字不提去往何处,实在难免让人深感疑惑。
去哪里?谢今华脚步放缓,有些好笑地回头道,“昨日不是说了吗?去禁地啊。”
“都到这儿了,你还不说要干嘛吗?”谢今华答完以后立刻就去问敛青了。
她以为这次敛青又要装死,却没想到它应的很干脆,“这边的情况不太好,你得先支走裴容。”
“你为什么不早说?”谢今华默默无语,都要到地方了,它才说,合着之前白费功夫呢。
“我现在的能力有限,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敛青的声音很严肃,“你得尽快赶过去,要没时间了。”
“什么?”谢今华再追问,敛青就又没声音了。
“禁地?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西南禁地吗?”裴容转头四顾,不解其中意思。
“魔界内的禁地。”谢今华抬头看向前方逐渐清晰的暗红色小楼,到底还是先听敛青的话,加快了脚步。
裴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忙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长晏?”
两人才接近小楼,就听见一道微微诧异的女声。
抬头看去,二楼栏杆上倚着一美貌女子,远山眉,瑞凤眼,芙蓉面,朱唇皓齿,看着分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乌黑的发丝却挽做了一个繁复的妇人发髻,发间是招摇华美的簪钗,再加上绣着海棠花的暗紫色衣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龄的贵气逼人。
见着那人,谢今华停下了脚步,点头笑道,“年姨,你这身打扮真好看。”
年姨便是这暗红色小楼的主人,是个极爱打扮的人,其实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但因不知其在此生活了多久,无人知其姓名年纪了,大多都是尊称一声年姨。
在她的记忆里,年姨是为数不多的不想杀她,没有祈求,就像是对待平常人一样对她的人。
被唤作年姨的女子眼神一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又神色如常,似是确认了身份。
年姨抬手抚了抚发间金钗,笑的十分慵懒,“有时间上来坐坐吗?”
谢今华看向点着烛火却空无一人的一楼,“不了。凉溪出去了吗?”
年姨一转身便到了她身旁,“你前些时日来信说郇州有人求药,我就让凉溪过去了,回来还要几天。怎么,又有人求药?”
“倒不是求药,泾州来信说寻得了一株凤羽草。”谢今华抿唇轻笑,眼里带着些狡黠。
年姨立马会意,微凝眉,“凤羽草那玩意儿金贵,离了土不过十五天就药性全无了,现在何处?我去取来就是。”
“五天前的事儿了,年姨,算了吧,若你走了这禁地可就没人守了。”谢今华仍旧是不慌不忙的。
年姨也面露迟疑,“你若早些来信说,我让凉溪先去南边取来就是,可她如今去了北边。”
见年姨如此看重,此物好像又对谢今华有用,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裴容这才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去。”
两人齐齐看向他,裴容咧嘴笑了下,斟酌着解释道,“在这里我确实帮不了你,还只会拖后腿,不如去替你取药。”
谢今华没说话,看了眼年姨,年姨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倒是不错。”
谢今华又看了她一眼,轻点头,“那你去吧,出了禁地抽空给山上写封信,让他们不必担心,取完药就回雩清山去。”
说着,谢今华从袖中取出一封带着花香的信来,“顺着里面给的地址就能找到人,里面的另一封信给送药人。”
年姨也从腰间取下一个勾着金线的香囊递了过来,“取了药材就放到里面,封存药性,过些时日我再派人来取。”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谢今华才在他身上留了些足以护他安全出禁地的魔气,将霜降也留给了他,裴容也没过多停留,歇了口气,吃了点儿东西就摸黑去了。
“支开他作甚?”
待裴容走远了,年姨才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淡笑着看向谢今华。
“我也不知道,”谢今华如实摇头。
年姨笑着摇了下头,随即正色道,“你这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听了你的消息找到这儿的人都有上千个了,贺思珩前些天就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其实禁地内到底有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外界都传说禁地内有足以让人直接飞升的力量,近千年又无人飞升,这才招惹了不少注意,但随着无数人的失败,人们也就对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失去了兴趣。
他们都以为那里根本进不去,可谢今华进去了,却又什么都没带出来。
也不知她是何用意,自己进去过了便又开始大肆宣扬起这消息来,又有不少人怀着侥幸心理来了,这让她不禁怀疑:里面真的有东西吗?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年姨看着眉眼俱笑的谢今华,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她本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但无数人的前赴后继实在很难让她不在意。
这事儿还真和她有关啊?
谢今华先是一愣,问敛青,“这一切都是为了诱杀贺思珩?”
“不尽是。”敛青惜字如金。
“不想回答的话也没事儿,”年姨见她迟迟未开口,体贴道。
“藏归魔君的五成修为。”
是敛青告诉她的,她没打算瞒年姨。
藏归魔君?
听到这个名字,年姨反而轻舒了口气,如此便解释得通了,看来那些传言确实不是空穴来风,魔族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势力全凭一个藏归魔君,作为魔族第一人,他的实力确实让人心动。
“我先进去了。”
敛青又在催她,谢今华微微颔首道别,急匆匆转身向小楼后面的黑色走去。
看着总是笑容满面的谢今华,年姨缓缓揉了揉鬓角,其实相比禁地内的事物,她对她要更加感兴趣。
两人初次相见,她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她对她总是莫名多几分信任,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而且她身上有太多违和的地方了:看似毫无修为,却一路杀到魔族禁地;看上去明艳活泼,对什么都不上心,却偏偏算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又似是在执着地追求着什么……
她们认识这些年了,关系也不一般,只是这些她始终都不肯透露分毫,所以在好奇的同时,她又忍不住担心她,心疼她。
不过她再心疼也没用,她现在有心结,什么都不肯说,而且……她知道了没用,这些不是她能化解的。
想通了其间曲折,年姨神色便又轻松了下来,慢悠悠地回到了二楼,继续看向小楼后那无尽的黑色。
谢今华告别了年姨便依着敛青的指示向禁地深处走去,不同于无妄山满是禁制的小路,这条路好走的过分,平坦的连颗石子都没有,甚至连消失许久的风都轻柔地出现了。
离禁地越近,周围似乎就越让人觉得舒适,谢今华心里某个角落莫名升起了些期待,这次没有敛青催促,她已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一切的情绪在听到前方哗啦啦的水流声后全部平复下来,往前走了几步,黑色骤然消失,红月夺目,星辰闪烁,前方的景象清晰可见。
前方是一处断崖,悬崖下是飞速流动的河水,河上是一条爬满藤蔓的木桥,桥的对面是一方看不着边界的淡白色结界,结界前赫然站着衣袂鲜红的贺思珩。
贺思珩负手站在桥对面,静静地看着谢今华,褪去了疯狂与偏执,面色是少有的平静。
谢今华也缓缓走到桥边,眼眸低垂,看了眼有些陈旧但是确定是安全的木桥,这才抬眼看向他,“这么乖?倒不太像你的作风。”
贺思珩唇角微勾,笑的十分闲适,颇有仙门正派弟子的意味,“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先聊聊吧。”
说着,贺思珩就地坐下,谢今华挑了挑眉,也在桥边坐下。
“为什么要去明月山?为何要伤谢明昭?”
他还是在拖延时间,她成全他。
贺思珩微微屈腿,手搭在腿上,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为了查清你的来历。我派人搜寻了两年,只查出你曾出现在明月山;后又听说你易了容用这个身份去了雩清山,刚好这个谢明昭去了明月山,我便亲自去看看,顺便试试看若我打死了他,你会不会替他报仇……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投入,对他这般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他亲姐。”
这理由有些牵强,谢今华并不是很信,但这个时候也无意多争执了,她顺着他的话,笑着道,“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冷血变态。”
贺思珩丝毫不恼,轻笑着十分愉悦道,“至少我敢承认,而你即使杀了再多人,也不敢面对这个事情。你不会以为整日装得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就真的是好人了吧?”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当初孟生生不世谷外魂飞魄散,你出了多少力?你这么费力地想要杀掉我,是怕我真的将她复活了,透露些不该透露的吧?”谢今华转动着手上的木镯,随意问道。
这点是她刚刚想通的。
复活这事儿逆天而行,玄之又玄,他若单单是怕孟生生的复活会阻拦他的计划,怎会这般急切,以至于显得有些心虚……谢今华抬眼定定看着他。
纵使贺思珩之前百般掩饰,此刻她提起孟生生,且言语间没有了丝毫委婉,他对孟生生的厌恶与某些特殊的感情还是掩饰不住了。
贺思珩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凝滞了,刚刚的明朗气息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眼神阴郁冷漠的可怕。
贺思珩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谢今华心底已经多少有了些猜测,孟生生一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她缓缓起身,仍旧是十分随意,“不想说也无所谓,反正你死定了。”
贺思珩复又挂上笑容,缓缓起身,“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本来想让你死的明明白白的,但你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了。”
说完,他伸手向着悬崖下轻轻划动,似是在施咒,崖底下迅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上来一般。
谢今华脸上笑容扩散,脚尖轻点,一个利落的后翻,落到了五米外,“拖延了这么久,就为了让这东西悄无声息地爬上来?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半点没长进啊,蠢的让人同情。”
贺思珩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到对面崖边,并没理会她的嘲讽,“很可惜,没能拖到让它直接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话语间,谢今华刚刚坐的地方已经爬上来了无数人身蝎尾的半魔,这些半魔眼神呆滞,面如死灰,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魔傀。
紧跟其后的是无数纸一样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倒是神色清明,只是浑身的杀意也浓烈的可怕。
贺思珩食指轻点手臂,淡淡陈述,“传言说你在雨中不能视物,明月山两天暴雨你闭门不出,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走出这毒雨。”
她的眼睛确实不好,是早年被偷袭落下的旧伤,可他怎么会知道?
贺思珩话还没说完,那些魔便已经从这边斩断了木桥,五十个堪比练气期的魔、毒雨、断桥,他倒是准备的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