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要结婚的消息击垮了志军的意志。他终于相信了那封叫不要等她的信是真的她在“外面”找了男朋友了。
“晓晓，你为什么不说啊？”
志军憋着一股气干完活，身体的累不及心里的痛。孬蛋陪着他休息了好一会才骑着车跟在后面把志军护送回家。奶奶依然是烧好了热水锅里热着饭菜等着他。一看志军疲惫得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极了，“军啊，累坏了吧？明天歇一天啊？”
志军怕奶奶担心，笑笑，“我没事奶奶，您别担心。”
去看看父亲已经睡下了，帮他把露在外面的胳膊盖好毯子。四月末的天气早晚还有微微的凉意，熬过了严冬，春天气温忽上忽下，父亲不能受一点点感冒。妈妈的照片从父亲的手心上掉落，志军捡起来，妈妈温柔的慈爱的望着他，好像在说，“军军啊，你是男子汉，不兴哭，遇到任何事要坚强面对。要把奶奶和父亲照顾好。”志军相信，即使妈妈去了张叔叔家生活了几年，也即使她不说，她内心里依然是爱着父亲的。因为她清醒的时候，从来没听见她说过父亲的不是，从来没教志军和志刚恨父亲。
“妈妈，放心吧！我们都很好，月季很幸福，志刚找到了工作，奶奶身体硬朗。。。”而自己呢？
志军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站在窗前面对黑漆漆的夜空拨通了张叔叔那边的号码。“叔，我去帮你吃喜酒吧？”
“好呀好呀。军啊，我放了把钥匙在老地方，就是怕你有时候过去进不了屋。你自己开门哈，窗子全部打开通下风。钥匙你就自己带着。”张叔叔叮嘱着，“军啊，别难过。我问了，晓晓家是招上门女婿，她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不合适。”
“不难过，有什么难过的？放心啦！”他装着无所谓的口气。
志军穿上晓晓送的那件毛衣，跟奶奶说了一声，就骑上车子冲进了夜幕里。车灯把沉沉夜幕撕开一道口子，宛如一道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车轮就沿着那道口子碾过一路伤痕。路，向后退去；前方，是未知的梦的方向，谁知道是劫是福？
晓晓父母对这次招女婿没有大操大办，因为小女儿才出嫁不久，也没有嫁小女儿那般重视和隆重头天就摆席。生产队和亲戚要第二天早上才来。
这个上门女婿是妈妈和妹妹选的。她俩看中了才喊晓晓去媒人家见的面。妹妹为给晓晓相亲连跟车都不去了，和妈妈乐此不疲的跟着媒人跑。那段时间晓晓心如止水的在家做家务，干活。如果是亲戚领来的还得办招待，而妈妈只管吩咐晓晓做饭。晓晓只好从自己锁着的箱子里拿钱跑街上去买肉买菜。她箱子里那点钱在一点点减少。带回来的药已经吃完了，晓晓把玩着空药瓶，小时候听过“夜明珠”的故事，多想一睁眼就能变出药来。她把药瓶扔得远远的。没药了就听天由命吧！
一个病友大姐说过这个病吃不吃药都会缓慢发展到终末期，只要平时注意清淡饮食，不感冒不劳累，没有明显症状就不要怕，和正常人一样不影响工作生活。
“人家透析十几年都还活得好好的呐！怕啥？慢性病嘛，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哈哈。”
她的乐观感染了晓晓。惶恐的心才安宁一点，也是她最终下决心回来的原因。那个病友十几年病历，离了婚，一个人过，一个人看病，她说她一不舒服就住院，她挣的钱都扔在医院了。“花钱买命，哈哈，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她就劝晓晓不要回家结婚，“你看我，结了还不是离了，不过我有个女儿我爹妈帮我养，男人出抚养费。”大姐说到女儿神色黯然了下去。“多想陪着她成长！”
晓晓的性格很传统，二十五岁的年龄又让她心慌，她不愿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说她是“另类”。而看到了志军带着女子后，她的心反而不纠结了。注定今生和志军有缘无分，爱过，此生无憾！淡然面对以后的生活吧。
这个被妈妈相中的山里娃叫大林，却比晓晓小两岁，晓晓不喜欢比自己小的，她喜欢志军那种成熟稳重的男孩。大林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样子，甚至有点腼腆。晓晓也从来没想过会嫁个比自己小的人。有的人的性格真不是表面的样子，要相处久了才原形毕露。
媒人带着晓晓、妈妈和妹妹坐车去男方家认门。晓晓不想妹妹去，但又不敢说，看着她一路上兴奋的脸，很想说，“要不结婚你也帮我结了吧？”当然，几个人的车费都是晓晓出。
大林父亲是个泥瓦匠，小工头，胸脯拍得咚咚响，“新房包在我身上，保证不花你一分钱给你建好。我小儿子在这里生活，我会舍不得吗？我只图小儿子落户个好地方。先给你把老房子装修一下”。他们山里人家不愁木材，妈妈对他家满满一屋的干木材羡慕极了，大林父亲赶忙承诺婚后给她家拉一车。妈妈高兴得眉开眼笑，平坝上缺柴火。
大林的妈妈话不多，不善言辞的样子，但看起来比晓晓妈有心计，稳沉老辣些。晓晓妈一张嘴能说会道，看上去精明，却掉进了大林爸爸挖的坑里。这个坑，可害苦了晓晓。而且婚后很快知道了大林父母为什么让他出来上门后，因为自己隐瞒了生病带来的愧疚也抵消了。
在大林父母和媒人花言巧语的承诺下，定下一个月后结婚。又是一个月！晓晓从没想过“闪婚”两个字会落到自己头上。
没人问晓晓的意见，她的婚姻和命运就这样在饭桌上被决定了。妹妹还阴阳怪气的说，“你多享福哦，在爸爸妈妈身边，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你不操心一点。”
晓晓有苦说不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妈妈被大林父亲忽悠得心花怒放，似乎马上就能住进新房子里了。订婚，彩礼，服装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第一次上门的两百红包都没有给。
很快，大林父亲带着两个儿子和亲戚来把老房子装修一新。随着结婚的日子临近，想着还是陌生人的大林，晓晓害怕了，突然想逃离。她想回广东，走的时候厂里给了个打印的单子，再回厂凭单子直接报到。而她已经连路费都拿不出来了。带回家的两千多块钱都被妈妈挤牙膏似的很快花完了。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晓晓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她一是懦弱，二是无所谓，再加上没人和妈妈抗衡。她自诩很能干很会事，没一个人敢质疑她决定的事，更没人敢点拨晓晓。一切都只是将就着走个过场。
然后男方先拉来了一套家具，而妈妈什么都没给晓晓准备，连一床新被子都没有。晓晓想问妈妈要点钱买衣服，可是不敢开口，见到媒人壮着胆子说了一下，然后那边给她送了一套红色礼服和一件上衣过来，连鞋子都没有。
妹妹两口子拎了一盆十来块钱的塑料花来，说是送给晓晓的结婚礼物。晓晓看了心寒极了，心想，“且不说我打工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家里靠我寄钱生活，就是给你买的衣服鞋子也不少钱了吧！还有你拿我的那两个箱子顶半个月工资了，你这盆塑料花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的？”那盆花在不久后晓晓拿去还给她了，不要她一点东西。在妹妹家门外几百米遇到了骑着摩托回家的俩人，晓晓说“你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妹妹脸色难看的接过去，妹夫骑着摩托带着她扬长而去，没有邀请晓晓进屋。直到两年后妹妹离婚她都没去过妹夫家。
其实很多时候晓晓被欺负不是她傻想不到，她只是怕妈妈，不敢说，也不想说。
结婚的头天，姑妈来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姑妈首先低姿态的来和哥嫂和好了。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和姑妈说着玩笑话实则表达了不满。
“哎呀，今天吹的什么风啊把你给吹来啦？我以为你早就把这条路忘了呢！”
姑妈讪讪地笑，不搭理妈妈。沉默是最好的鄙视。
晓晓见到姑妈很惊喜，虽然姑妈因为姑嫂不和也不怎么疼自己，但晓晓喜欢姑妈啊。她有文化懂道理，是知道她的哥嫂的为人，也是同情晓晓的。晓晓和姑妈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跟她讲了和志军的点点滴滴，把所有心里话都对姑妈倾倒出来。但没有说自己的病。她相信姑妈会为她保守秘密。伤心的哭了一晚上，过了今晚，她连爱志军的资格都没有了。
姑妈拥着晓晓也流泪，一米六五的姑妈是八十年代初的高中生，高考落榜后被爷爷奶奶逼着嫁给个子很矮但是有手艺的姑父，姑父还出轨，姑妈喝过农药被救过来了。好在姑父自那以后对她很好，对爷爷也好。
“我们女人的命很多时候是注定了的。你喜欢他，他也喜欢过你，这辈子不管在不在一起都是幸福的。有几个女人的婚姻是有感情的？你看你姑父我都没嫌弃他他还乱来。女人都是成了家有了娃你就没有那些想法了，心思全部都在孩子身上。那才是我们女人生命的意义和责任。”晓晓还体会不到为孩子而活，为孩子而将就婚姻，是多少女人的无奈。
晓晓多想时间慢点走，天晚一点亮啊。明天以后的命运就要和那个人绑在一起了。姑妈拍着晓晓的背，“睡会吧！”晓晓在姑妈身边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晓晓，晓晓，天都亮了还不起来！”晓晓被爸爸的吼声惊得一骨碌坐起来。
“娃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还像小时候一样对她。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吼啥呢吼？几十岁的人了臭脾气一点没有变。”姑妈冲窗外怼了回去。
“别理他，还早，再睡会。”听见姑妈说爸爸的话，一阵心酸，眼泪又涌了出来。那么多年以来，没人敢为晓晓说话去责备父母。
晓晓睡不着了，她起来帮忙做事。在院子里梳头的时候望了一眼远处，无意间看见前面张叔叔家原来关着的窗户都大开着，晓晓愣住了，“是张叔叔回来了吗？”
天还没有大亮，那扇卧室的窗户里似乎有个身影影影绰绰不像张叔叔。晓晓定睛一看，心里大震！像触电一样呆住了。
志军自从昨晚半夜来，就倚在窗前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一夜未合眼。终于看到晓晓出来，俩人就那样相互凝望着，像隔着山，隔着海，隔着浩瀚的宇宙一样，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再见，却是那样的遥远。童年的往事历历在目，短暂的相处犹如昨天。俩人表面波澜不惊，心里都是翻江倒海。
晓晓不觉往前跑了几步，她多想奔他而去啊！多想志军马上带她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她看见志军穿着那件毛衣，泪如雨下。“他没有忘了我！”但是，他已经有人了呀！晓晓想起那个坐在他身后的女子把他抱得那样紧，像小猫一样贴着他的背，就那样招摇过市，不是爱人是谁？她承认自己吃醋了，嫉妒了。她只恨自己的病。。。是的，她生着病，她不能给他的军哥增加负担，只能听凭妈妈安排，找了这个“倒霉蛋。”他们家也算计，妈妈也算计，都把晓晓当个傻瓜。“可是，这些话该怎么和你讲啊？”这个世上，只有志军是真心待晓晓，晓晓明白她这辈子错过了什么，也放过了什么。但是她别无选择！
志军定定的望着晓晓，这个从小胆怯的女孩当初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向自己表白。志军懂她，理解她。他放下子君后真心实意的喜欢她。他俩是有感情基础的呀。他为她心疼过，为她担忧过，甚至为她拒绝相亲得罪了大姑。“晓晓，我对你没有二心呐！你不愿意跟我了，为什么就不肯坦诚的告诉我呢？你明知道我在等着你回来。”烟头烫痛了手指，外面一地的烟头是他被灼伤的心事。
“晓晓，你杵那干嘛，”妈妈的声音，“快点收拾一下，帮忙的人要来了。”
志军的身影从窗口消失了。晓晓惊疑是梦幻 ，赶快擦了眼睛回到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