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阴暗,眼见黑夜将至,段誉立在原处,只感惆怅和茫然。
不远处一片熙熙攘攘之声,多数围观的江湖人物还未离去,立着十来丈,正七嘴八舌地对自己指指点点、口沫飞溅。
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模样,看得段誉苦笑摇头。
秦川啊,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我们也许就像猴儿一样耍猴戏吧?!
谁在乎我们的恩怨?
谁又在乎那些清白与真相。
段誉颓然叹息之间,转身遥看秦川逃入的树林。他的心,也像那山林一般,随风摇曳,晦暗难明。
不知道待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破空声,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魁梧大汉腾空而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身穿契丹服饰的汉子,竟然是乔峰。
乔峰闪至近前,一把握住段誉双手,眼中闪烁露着激动之色,大笑道:“二弟,许久不见啊!”
段誉欢喜地不能自抑,激动地说道:“大哥,自杏子林一别,我们、我们好久不见了。”
“听闻中原武林对你多有误解,小弟我担心得紧呢.....”
“大哥,你怎么来洛阳了?”
乔峰哈哈一笑,答道:“何止我一人,还有别人呢!”
说话间,便回头望向来路。
段誉伸头一瞧,发现江湖人物纷纷让开路,傅思归持着熟铜棍,古笃诚双斧摇动,带着其他一些大理家将护送着两个女子走来。
那白衣道袍的中年美妇,自然是他母亲刀白凤。
而另外一个年轻女子,梳着一个已婚妇人的发饰,正挽着刀白凤,亲亲热热地说些话。
段誉只觉那女子极为眼熟,再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阿朱。
正疑惑间,人马已到乱石堆前,傅思归和古笃诚两人双双跃了上来。
段誉发现两人俱是衣衫破损、脸上有伤,眉头一皱,忙问道:“傅大哥、古大哥,你们怎么受伤了?!”
“发生什么事了?!”
傅思归惭愧道:“公子,不久前那天择会白王带人,杀至咱们落脚处,欲要劫夺王妃....”
“啊!?”
段誉大吃一惊,叫道:“什么?!”
“我与那什么白王,有什么冤仇?!”
古笃诚说道:“恐为那《六脉神剑》而来!”
“那白王武功奇高,随从也多,我们眼看抵挡不住,还好乔大侠及时赶到,解了危机。”
段誉听罢,这才松了口气,忙跳下了去,奔至刀白凤面前,关切地问道:“娘,你没事吧?”
一身白衣道袍的刀白凤,面色凄然,目中泪光莹莹,看了段誉一眼,却更不答话。
段誉担心道:“娘,你怎么了?!”
刀白凤跃上乱石堆,看了看那假白王的尸体,又瞧了瞧那一滩血迹,回头瞧向段誉,神色焦急地问道:“听边上的人说,秦川他被你所败追到这里,他人呢?!”
段誉瞧见母亲着急寻找秦川的模样,又想起先前那些江湖人的污言秽语,不由得心中一怒。
想要质问,却终究对母亲硬不起心肠,只得柔声劝道:“娘,咱大理皇室出行在外,还需注重言行.....”
刀白凤听到这话,眼圈一红,却又柳眉一挑,冷声问道:“不知道我做了哪些不庄重的事,让誉儿为难了?”
见段誉讪讪不语,她厉声喝问道:“你心中有疑问,自你我见面到现在,为何不敢发问?!”
“又为何在我茶中,下了蒙汗药,是怕我阻拦你和秦川决斗吗?”
段誉闻言,心中委屈,急声道:“娘啊,我不想你牵涉其中,清名受损啊.....”
刀白凤听到这话,眼泪“唰”的一下从眼眶涌了出来,她咬着红唇,忍着心疼,叫道:“誉儿,莫非真的相信外界的传言了?!”
“是秦川心怀歹毒,强暴奸淫了你母亲?!”
“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淫荡无耻地勾引了秦川?!”
“你,是相信哪一种传言?!”
傅思归瞧见刀白凤含泪忍痛,又瞧见段誉面容痛楚挣扎,忙偷偷拉了古笃诚一下,要一起跳下平台,将三丈之外的护卫赶得更远些。
刀白凤厉声道:“傅思归、古笃诚,你们站住!”
傅古两人素来敬畏刀白凤,面容一慌,忙躬身行礼。
刀白凤泪痕犹在、却毫不在意,看着两人说道:“镇南王四大家臣,如今只剩下你二人,我段家从没有将你们当做外人,今天请你二人和乔大侠夫妇,做一个评断。”
“看一看,秦川也罢、我也罢,是如传言那般不堪?!”
傅古两人哪敢应承,只是胡乱拱手谢罪。阿朱挽住刀白凤的手,轻声劝慰。乔峰在立在段誉身旁,摇头不语。
刀白凤看似柔顺乖巧、大方得体,实则外柔内刚。关键时刻摆夷族女子的刚烈性子,便会如火一般喷发出来。
她看了看在场的五人,心情沉重地说道:“誉儿,你可还记得,上一次我是护送你和哪个姑娘,回大理镇南王王府?!”
段誉叹了口气,答道:“自然记得,是婉妹!”
“当时,我和婉妹被四大恶人之一的云中鹤追拿,逃到玉虚观,得到娘的庇护....”
刀白凤面沉如水,缓缓说道:“那一次回去后,我又负气离开,返回玉虚观。你可知,半途我遇见了谁?!”
乔峰夫妇、傅古两人瞧了瞧刀白凤神色,他们跟段誉都是一样的心思,都猜测道:莫非,遇见了秦川?!
刀白凤清扬着圆盘般绝美俏脸,泪水突然滑落下来,她哽咽地说道:“我又遇见了那四大恶人之一的云中鹤......”
“什么?!”
除了乔峰涵养功夫较深,只是脸色微变,其他如段誉、阿朱等四人闻言,都惊愕无比。
段誉更是心猛地疼了起来,他自然知道云中鹤的德行。
云中鹤啊,他可是有名的采花淫贼,十恶不赦那种。
段誉急声问道:“娘,那你.....”
其他几人都知道刀白凤的武功,虽然不错,但仍逊色于那云中鹤,关键是云中鹤轻功极高,要逃,恐怕也不容易。
眼泪肆意滑落,刀白凤脸上那种悲伤之意,众人看得都感到痛惜起来。
刀白凤颤声道:“我几番逃窜,都被那云中鹤追上,终于我要绝望自刎、以免受辱时,突然一个人拼命杀了出来!”
阿朱惊喜道:“是秦大哥!”
段誉乔峰脑海中,都一下子冒出了秦川的样子。
泪痕犹在的刀白凤,眼中闪烁着温柔,轻声道:“那人,正是秦川!”
段誉听母亲亲口说出,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时,他才不过刚出道,脸上还满是单纯稚气,背着一个包袱,拿着一把普通铁剑......”
“他明明武功并不是那云中鹤的对手,却毅然决然地冲了就来,就为了救我一救.....”
原本听道秦川名字、心中明明有些放松的段誉,顿时又着急起来。
别人不知道秦川出道时的武功,他是知道的。
比起今日,真是天壤一别。
阿朱等人都不敢动,生怕听到不幸,只是紧张地听着刀白凤继续诉说。
“结果,我们两人联手几番拼命,终于逃到一个破庙之中,可惜仍被他追到,都被他擒获了.....”
一个美貌绝伦的贵妇人,被一个无恶不作的采花淫贼捉住了,后面会是怎样的遭遇?!
光从傅思古笃诚两人脸上,那种愤怒和痛惜的表情,就能明白了。
段誉也是如遭巨锤击胸,他哪里想过自己敬爱的母亲,竟然有一段屈辱的遭遇。
刀白凤面容凄然,她从未将这段犹如地狱噩梦般经历,告诉任何人。
可是,今天,再不说出来,她深爱的男子不但白白丢了性命,还会永远地背负骂名,遭受世人唾骂。
她如同揭开自己伤疤一般,为爱回忆地狱,颤声道:“那时,我还被灌了一种叫做美人颤的药物!”
“乔大侠,可知那是什么药物?”
段誉瞧见乔峰脸色微变,便知道那药物必然淫邪的春药之类,不由得痛彻心扉,愤怒、自责、痛苦、无奈、哀怜等无数种负面的情感,闪现在心头,打得他只觉生无可恋。
刀白凤泪流满面地说道:“那时候,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瞧向段誉,眼睛颇带着些恨意:“我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我在想,你父王在哪里?!”
“我那宝贝儿子,又在哪里?!”
“谁能来救救我啊?!”
说到此处,这个坚强的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痛哭起来,如丧考妣。阿朱忙搂住了她,边轻声劝慰,边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段誉听见母亲这番遭遇,只觉痛不欲生,他牙龈都要出了血,指甲攥得肌肤都渗出了血。
可这些,他已毫无所感,只有无尽的自责。
傅思古笃诚都垂着头,面色凄然,不敢想象后面的场景。
刀白凤脸上却突然闪现出激动和温柔,如颠似狂般,柔声说道:“就是那时,又是秦川,他站了出来....”
“他跪在地上,给云中鹤磕头,哀求他放过我.....”
什么?!
段誉、乔峰等在场的五人,又惊讶,又沉默。
乔峰是知道秦川性子的,虽然还算有礼,但骨子里却桀骜不驯,甚至有些偏激。
云中鹤,是什么人,毫无底线的杂碎!
难道秦川不知道?!
他肯定知道!但为了救刀白凤,连跪地磕头都肯?!
为什么?
就是为了救刀白凤,哪怕只有一线微若游丝的机会,他也肯舍弃尊严去哀求、去换取!
乔峰叹了口气道:“秦川,好汉子!”
刀白凤流着眼泪,盯着段誉,一字一顿地问道:“誉儿,若是你父亲,他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磕头救我吗?!”
段誉身躯微颤,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