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钧有些尴尬,叶舒窈却落落大方:“舅舅,我是不是与阿娘长得很像?”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想着先试探一下她这个舅舅的态度,却没想到,元钧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点了点头。
这动作之后,似乎连他自己也有些惊讶,忙道:“但公主也与陛下也……”
“舅舅。”叶舒窈忽地打断他。
元钧有些疑惑地看去,却见叶舒窈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耐,虽然很快便消失不见,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
叶舒窈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强硬,稍稍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止住,最后只低头去搅碗里的冰镇酒酿圆子:“舅舅还是别提父皇了。”
元钧的意外之色没能很好的掩饰,全都摆在了脸上。
并非是他藏不住事,而是叶舒窈这表情看起来,并不如何……尊敬?
元家虽自那事之后就搬离京城偏安一隅,可也听过皇上如何宠爱于长黎公主。
金银珠宝不必赘述,就拿前不久出宫开府的府邸来说,比有些王爷的都要更大更豪华。
按理来说,公主与皇上的感情应当是极好才对,可今日一见,显然并非如此。
他不喜欢皇家,但这毕竟是阿姐的女儿。
何况……叶舒窈似乎和陛下不亲近,这让他心中的隔阂减弱了几分。
于情于理,他这个做长辈的不该如此冷漠。
想到这,元钧本来准备送完贺礼就走的主意有点不坚定了。
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时间自己陷入僵局。
叶舒窈却十分善解人意,重新提起笑容打破安静:“舅舅与我说说阿娘吧。”
元钧一怔。
叶舒窈继续道:“阿娘离开的时候我还小,所以……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了,前些日子我做梦梦到了阿娘,她说想让我回家看看。”
“父皇答应了,但要等到从行宫回去之后,我实在有些等不及,便想着先借生辰宴邀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来说说话。
”说到这,叶舒窈笑了笑:“不过,舅舅来了也是一样的,我听说,您与阿娘感情很好。”
元钧看着叶舒窈,慢慢地点了点头:“是很好。”
所以在阿姐死后,他才那么痛恨皇家。
“阿娘她是个怎样的人?很端庄吗?”
这问题让元钧忍不住笑了。
阿姐什么都好,但和端庄二字,鲜少搭得上边。
叶舒窈拿出一张画来。
其实元箬留下了很多画像,但大多数都被昭顺帝“霸占”了,只这一幅,是留在未央宫的。
出宫开府时,叶舒窈也将这幅画带了出来,这次又把它带在了身边,总觉得会有什么用。
画中的女子有着一副明艳的面容,没有过多打扮,素衣墨发站在一棵梅树之下,冬日里正是梅花盛开时节,但她只浅浅一笑,便让这灼灼红梅都黯淡了几分。
元钧看着画,不由自主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你阿娘一点都不端庄,她小时候可是上树下河一个不落,有时候还会与别的孩子打架,我那时候还小,但也已经记得爹娘总是说她没个女子该有的模样……”
叶舒窈瞪大了眼睛。
她完全没想到,元箬竟然是这样的性格,这下她是真的有点感兴趣了。
元钧显然也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不必她问,就继续说道:“你娘亲还会做弹弓打鸟,用簸箕扣麻雀,夏天的时候去黏知了,挽起裤腿下河去捉鱼……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叶舒窈点了点头。
元家是书香世家,祖上也是出过名士的,所以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更是注重。
不说每个都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也要饱读诗书。
至于品行德行,就更不必说,自是有着一套家规家训。
所以她准备房间,是特意贴合了元钧的习惯。
很难想象,这样的元家能养出元箬如此性格的女子。
元钧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惑:“爹娘十分宠爱阿姐,所以大多时候只是口头上骂几句,狠心罚倒是不会的。”
“阿娘真是很厉害,什么都会!”叶舒窈说。
元钧看向她,有些意外,试探问道:“公主真的这样想?你阿娘……与京中贵女的做派,实在不符。”
叶舒窈不赞同地看这样:“舅舅不能这样想,不能因为阿娘与贵女的行为不符就觉得她不好。”
“虽然阿娘并不符合那些条条框框,但不符合又能如何?有谁规定了女子只能有一种样子?”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那些贵女做派并非一定不对,但元箬不喜欢被束缚,那她不遵守也没有错。
“好!说得好!”元钧忽然掷地有声地大喝一句,随即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叶舒窈瞧见他的眼眶似乎有些红了。
叶舒窈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元钧,轻轻地问:“阿娘不喜欢皇宫,对不对。”
元钧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阿娘也不喜欢……父皇。”
一片夕阳从窗口中斜落进来,映在一桌子没吃完的精致菜肴上。
元钧轻叹了一口气:“你阿娘,最初算是喜欢……他的。可并不知道他是太子,只以为他是一个闲散公子。”
话说到这,突兀地停了下来。
叶舒窈却在心中补齐了后面的事。
元箬只以为昭顺帝是个闲散公子,两人渐渐互有好感,可这个时候昭顺帝忽然间表明身份,要带元箬回府,元箬喜爱自由讨厌束缚,自然不肯,于是就产生了矛盾。
最后……
“最后,他赢了,”元钧的口吻十分疲惫,似乎是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吐出几个字,“皇权滔天,不可违抗。”
时隔这么久再次提起,元钧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愤怒,但片刻之后,他还是砰地捶了一下桌子:
“我只后悔自己当时年幼,否则就算搭上性命,也一定要为阿姐讨一个公道!”
叶舒窈看着这一幕,元钧看似冷淡,实则是个性情中人。
“舅舅,当时你就算搭上性命,可能也无法为阿娘讨回公道。”
“我自然知道,可是……”元钧愤愤地说,已经完全忘记了最初的防备。
“因为阿娘根本就不是病死的。”
元钧愣了一下,倏然抬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