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茹看着那些黑虫如蝗如蚁般密密麻麻,四处乱撞。此时,对面的阵势已经结成了,纷纷掏出一支竹笛来,随着那男子的手势吹出诡异的音节来,抑扬顿挫,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舒长,时而短促,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只见原本四川乱撞的飞虫,竟随着这嘈杂的竹笛声律动起来,不多时,便在半空里结成三角阵,向一支箭镞,向白茹直冲过来,嗡嗡之声与竹笛声糅合交杂,让人闻之生畏。
白茹哪敢怠慢,祭出真气来包裹起自己来。本以为能够阻挡一阵,没想到那些飞虫触到真气盾时,竟像蜻蜓点在水泡上,一触即破。白茹大骇,纵身向上蹿飞出去。飞虫大军紧跟其后,险些触到她的脚尖。白茹轻哼一声,又运足真气,跃上云端去了。好在它们飞高不过数丈,并不能追上云端去。
当头那人淫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穿上衣服我都认不出了。”
白茹矗在云端之上,听他如是说,恨得牙根痒痒,也不与他废话,运足真气,周边浓云滚滚而来,凝聚成一片硕大的乌云,压在那些人的头顶上,随手一招,一道闪电刺啦啦游过来,绕着她举起的臂膊,像一条白蟒,吐着信子,作势要将猎物一口吞下去。
那人见奈何不得她,又快速变幻手势,身后族人纷纷将竹笛换成土埙,其声悠扬空灵,如泣如诉,远远地传播出去。
白茹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道闪电向下劈去,没想到此人其貌不扬,却着实有些修为,身子异常灵活,轻轻一跃,躲了过去,那闪电劈在山林之中,一阵白烟后,蹿升出一簇火苗来。那些黑虫似是有所感应,往上飞了飞,躲开火势。白茹猜它们是惧怕火焰,随手一招折下一段着了火的枝条,挥舞着冲下去,所到之处,将黑虫尽数烧死了。
那领头的抽个空子又跳回原位,双手挥动,埙声又起,白茹正纳闷,黑虫明明都已被烧死了,怎么还要继续鸣响。正欲冲向前去斩杀了他们,却突然从天上飞下一条条长着翅膀的青色小蛇,如利箭一般纷纷向自己射过来。白茹不敢硬接,又像此前一样,点脚蹿上云头,却冷不防从云雾里飞射出一只来,躲闪不及,被它沾在腿上,一口咬下,霎时间将毒液注入她的血脉里去。
白茹顿觉腿上一阵酥麻,那酥麻又迅疾向上蔓延。白茹清楚这是毒素在向心关上冲去。她立刻调运真气,抵在风市穴,将半边身子都封住了。又运起气剑,将那飞蛇斩成两段,溅出许多青色浆液来。白茹拾起半段蛇身,剥开皮肉,将蛇胆揪出来,塞进嘴里生吞下去了。腿上的毒素弱了些,却仍不敢放开穴道,仍拖着半边身子,运起真气来砍杀那些弹跳来的飞蛇。
此前白茹并没有将这些南疆人放在眼里,只觉得他们所行的都是旁门左道,登不上大雅之堂,与白蕙、白楠一起攻打他们时也多半是大获全胜,并不见其能掀起什么风浪,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完全是自己低估了他们,只要外力用的轻熟,也能算作自身实力。那些飞蛇越聚越多,将她团团围拢起来。白茹运起真气来护住周身,上下左右不停闪转冲突,试图将其甩掉,然而它们都长有翅膀,身形又极灵巧,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摆脱不掉。
白茹几次爆发出磅礴真气来,将飞蛇弹开,然而,只是片刻便又纷纷围拢上来。白茹已无计可施了,没想到自己堂堂上国大邦里名振一方的长老要死在这穷山恶水之间。正绝望时,只听下面一声大喝:“住手!”随即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那些飞蛇竟然慢慢散开,向四下飞去了。白茹得以放松,定睛观看,只见白蕙正同那领头的战在一处,而白楠则冲进阵中,将他们一个个拿住了,交给随行的弟子,捆起来扔在那里。
那领头的自然不是白蕙的敌手,又要故技重施,伸手向怀中掏出一把黑粉来,作势撒向白蕙面门,却不防备身后的白楠,挽过他的手来,撬开其牙关,尽数倒进口中。
只见他俯下身试图将黑粉咳出,却被白楠擎住手掌紧紧捂住嘴巴,没能喷出半点来。他眼睛瞪得老大,脸色由红变得青紫,似乎要喷溅出鲜血来。随后一只手又伸向怀中,白楠以为他还要行凶,紧紧按住,不叫他动弹,他奋力挣扎时,被飞身下来的白茹一剑插进胸膛里。白茹收了真气,那剑立刻化作无形,只留下一道黑红口子,血喷入注。
那黑粉在其体内也似之前那样,先是膨大,变成一条条黑色蠕虫,又快速长大,结成蛹子,最后飞虫破茧而出,在其五脏六腑中不断吃肉饮血,片刻便掏成一副空皮囊。
白茹见过这黑虫子的厉害,对白楠道:“快丢了他。”白楠一松手,将他丢进熊熊燃烧的山火里,嘭地一声炸开,无数飞虫重获自由,本欲展翅高翔,继续寻找下一个寄生的目标,却被伸过来的火舌卷起,吞进滚滚热浪之中,彻底没了踪迹。
白楠看了看白茹腿上的伤势,道:“幸亏你及时封住了风市穴,否则不仅是腿脚,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白蕙问道:“什么毒竟如此厉害?”
白楠道:“这是南疆一种飞蛇,唤作扶灵蛇,剧毒无比,咬中之后能让人瞬息毙命。你还能活着,已是福大命大了。”
白茹道:“我吃了那蛇胆,想必解了些毒素。”
白楠道:“那就是了,若不是这颗蛇胆,哪怕你封住了穴道,这腿也是保不住的。”又转而对白蕙道:“你送师姐回去养伤,我同弟子们去收拾收拾。”说完,落在地上,与弟子们一起审问清楚后,将那百余人尽数灭了口。
白茹在上面俯视着一切,心里想道:“白楠一向仁义,不枉杀无辜,想必是他问清了我的事,防止丑闻传扬出去,才要杀人灭口的。他若果真知道了,我该如何面对呢?那些弟子有没有听到,会不会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宗门里去呢?”怔怔地出神时,白蕙已叫了两声,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提高了声音道:“师姐,我们回去吧。”白茹如梦初醒,茫然道:“走吧!”白蕙搀着她,慢慢回到白元营帐去了。
白茹本以为杀了仇家便能得到解脱,然而那一幕幕不停地在脑海中重现,像一直醒不来的噩梦般,不几日便将她折磨的不成样子。腿上的毒清尽了、伤口愈合了,但心里的缺口却越开越大,几乎要将她整个地分裂开。直到一个月后,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全不像修行之人,白日里也总是昏昏欲睡,食量减退的厉害,且嗅觉越来越敏感,但凡闻有异味,都引起阵阵干呕,想吐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身形日渐消瘦,腿脚上也乏力,成日躺在床榻上不愿起身。白蕙与白楠虽都是几百岁的人了,但却未经历过人事,不懂得这些都是怀孕的征兆,只当是病了,每日安排弟子煎些补药来给她喝,然她闻不得那股药味,一阵干呕之后,将碗远远地推开,一滴也喝不下。直到将养了三个月,胎心稳了、胎气顺了,人才渐渐有了些精神,虽偶尔也是干呕,但不至此前那样严重。
白茹自己也是个没经验的,心里纳闷,怎么吃得少肚子却越来越大呢?直待六个月后,小腹已完全隆起,有了胎动,她方知自己不是病了,而是怀了那人的孩子。一时五雷轰顶,颤巍巍地用真气试探,果见胎儿已初成人形。想要除掉他,却母心大动,狠不下心,更下不去手。她只能将自己整日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起初白茹直以为师姐乃是身体抱恙,不愿见人,后来听弟子说她食量惊人,不像是有病的,便去找白楠,问道:“不知师姐是怎么了,从那日起至今已有六个月了,只是躲着不肯见人。”
白楠道:“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她不肯见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白蕙见他眼神躲闪,便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白楠赶忙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人不是好好的?哪有什么事。”
白蕙见他神情不对,知道必然有事瞒着自己,追问道:“我与师姐情同亲姐妹,她有事你怎能瞒着我?”又道:“你若不说,我便亲去问她,看她说不说。”
白楠赶忙拉住她道:“你不要节外生枝了,我告诉你便是。不过,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无论是谁问起来,都不要说。”
白蕙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怎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来,说吧。”
于是,白楠附在白蕙耳旁,将审问得来的消息转述给了白蕙。白蕙越听越惊得瞪大了眼睛,到最后,已是五内俱焚,恨不能跑去将那人的尸身翻出来,再狠狠地鞭笞一顿,挫骨扬灰。突然想起师姐,感念她的不易,便夺门而出,向她帐中闯去。
白茹仍是不肯见她。她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开口央求道:“求师姐见见我吧,无论发生过什么,都有我在。这些事都过去了,不要记挂在心上,只当不曾发生。”白茹心里咯噔一声,隔着门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白蕙自知语失,支支吾吾道:“就是那日受伤之事。”屋内半天没有动静,她正犹豫着转身要走,门却突然打开了,白蕙进了帐内,第一眼便看见她隆起来的肚子,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茹小声道:“我怀孕了!是个孽种。”
白蕙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惊得呆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他们修行的人来说,怀孕是个稀罕事。如今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至亲至近之人,叫她怎么能够接受得了。
白茹见她那副表情,问道:“白楠都告诉你了吧?”
白蕙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看着白茹的大肚子,道:“这事我们都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白茹道:“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我只能一死了之,否则,不仅污了自己名声事小,有辱宗门事大。”
白蕙又惊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道:“不要,师姐,不要想不开,不要做那等傻事。”
白茹扑簌簌地流下泪来,道:“我知你的心思,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左思右想六个月,终不得两全之策,唯有一死,方能解脱。”转身握起白蕙的双手,恳切地哀求道:“师妹,你就成全了我吧,好歹保全个名声。”
白蕙自然知道“名声”二字的分量,看看那便便大腹,又看看白茹的眼睛,牙关咬了又松,两行热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