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崖,清风正带着师兄弟们在海上练习御气之术,忽见西南方一道光影向这边射来。清风丢下众人,迎头飞过去。那道光影被清风拦住,站定了,才看清,原来那人同清风一样,也是个俊俏的翩翩男子,不同的是,清风四溢着放荡不羁,而他,隐隐地,竟颇有些王者气度。
清风向他喝问道:“哪里来的?”
那青年男子微笑行礼,道:“我乃晋王派青术,海外流亡多年,今日才回来,欲从此地过去,望公子行个方便。”
清风对他本无恶意,猛然间听他是晋王派的,便心生厌烦,斥道:“晋王派的?谁知你是不是来刺探消息的贼人,这里你过不去,从别处绕过去吧。”
这位叫青术的年轻人见清风态度恶劣,十分不友善,便也正了色,反问道:“敢问公子叫我往哪里绕行?”
那些弟子远远地见有人与大师兄对峙,便纷纷赶过来,贴在他身后为他助阵。清风恶狠狠地道:“我管你从哪里绕,总之这里你是过不去的,休要饶舌了,快快走开。”
青术是晋王派的不假,但不够精确,准确地说,他是晋王派的少主,黄岐山人的儿子,自幼年时为了躲避战乱,便将他送去了汉美国,找了个高人,随之修行,这一去四五十年,如今学成归来,却正是个花样年纪。
清风虽贵为潢胄,但却一直未在宫墙大院里生长,因此也没有沾染上皇族的酸腐气。他所在的汉美国,虽四处侵略扩张,却从未在本土引发过战乱,因此,在他眼里,无论到哪里去,只要不为非作歹、作奸犯科,应该是自由而无拘束、畅通而无阻的。他听清风如此说,便有些恼了,问道:“这是哪一条王法给你的权力,叫你如此专横?”
清风道:“王法?我说得便是王法。”
青术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蟊贼,敢在这里夸海口,当心这海上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清风腾地祭出真气,冷不防发出一击。青术轻轻躲过了,心道:“今日不给你些颜色看看,想必是过不去的了。”便也使出力来,上前与清风斗在一处。清风算起来也不过修炼了十多年的时间,饶是他天资过人,在历练玄修了五十多年的青术面前也是毫无胜算可言的,一来一回之间,他便由攻到守了,倒是青术慈悲,并没有起杀心,只道他是这个山上的贼头子,教训两下就算了,何必伤他们性命。可是清风不甘心,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和风细雨的白面秀才,竟会有如此之强的战力。他只能尽全力地抵挡,冷不防再偷袭一招。至于那些来助阵的弟子,哪还插得上手,只有在旁边摇旗呐喊的份,有几个机敏些的,跑回去向赤羽和叶一剑报告。赤羽听说清风吃了亏,也不慌,气定神闲地摆摆手,对火急火燎赶来通风报信的弟子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全当没有听见。而叶一剑听到有人打上门来了,大师兄正在外面苦战,他纵身跳出门,向战场上飞去。
叶一剑见此人虽一直压着清风打,却也不难为他,很显然他并未尽全力,也不下杀招,便将前后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站在远处,只是看着,白面圣闻讯急火火地赶来,大喊着就要上前助阵,被叶一剑一把拽住了,白面圣不解地问:“清风快抵挡不住了,师父怎么不去帮他一把?”
叶一剑却笑着说道:“莫着急,让他再撑一会儿。”
白面圣不解,说道:“师父向来护着清风,怎么……”
叶一剑道:“他丹成以后,难得经历一次实战,这种好对手找都找不到,今日撞上了,也是个不小机缘。”白面圣点点头,也不再急着上去帮衬了,站在那些弟子后面,给清风呐喊助威。
青术见来了个一头三面的怪物,心里先是一惊,又见他只是拍手助阵,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心道:“这是个什么软散的组织,怎么头目与人交战,自己却只是站在一边旁观。”奈何自己急着赶路,不能与他缠斗太久,还是速战速决吧。于是,放下慈悲心,腾出一股真气,将清风弹飞出去,紧接着随手握起一条长枪,奋力一抛,向清风刺去。清风招架不住,身形未稳,无处躲避,眼看那枪就要刺穿身体了,忽然感觉身体被一股力道拽过去,一把包裹着赤色火焰的气剑拦腰将长枪斩成两段,晃一晃,凭空消散了。
青术一怔,顺着那剑飞来的方向,寻见正昂然立在崖边的赤羽。此刻他正迈出一步,瞬间到了自己面前,没想到,竟有这等修为的山贼。又顺着清风被拖走的方向,看见叶一剑也一个纵身站在赤羽旁边。
一身红袍的赤羽说道:“阁下怎么闯我山门又打我弟子?”
青术见他彬彬有礼,也不敢再造次,便老实说道:“我只是路经此地,想借个道,小兄弟不依不饶,说着便动起手来。都是一场误会。”
清风被叶一剑一道真气拉到地上,打个滚站起身,又噌地飞起来,拉开架势还要再战,被赤羽拦住了,于是涨红着脸向师父说道:“他是晋王派弟子,怎么放他过去。”
赤羽和叶一剑同时发出一声惊问:“哦?你是黄岐山人座下弟子?”
青术道:“乃是家父!”
赤羽和叶一剑更惊,清风道:“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寻常弟子,原来是黄岐老狗的儿子。”这个身份让清风挽回些面子和信心,毕竟不是寻常弟子,打不过也实属正常,至少不是自己学艺不精。
赤羽和叶一剑对视一眼,说道:“既是晋王公子,来我绝崖做什么?”
青术道:“我自幼便在汉美,一去五十多年,今受父亲召唤,回来替家族做些事的。见两位气度、修为皆非比寻常,敢问可是白元派的长老?”
清风余怒未消,骂道:“你的见识也只知道个白元派,看准了爷爷我胸前两个大字了吗?新党。”
青术抱拳,道:“失敬失敬!”
赤羽见他说得诚恳,并不像他其父黄岐山人那般油滑狡诈,便有意要放他过去,问道:“晋王叫你回来,可是有什么紧急事吗?”
青术是个实诚人,没什么心机,老老实实地道:“信中说是圣皇有命,叫我族内做战前准备。”
赤羽和叶一剑面面相觑,又问道:“战前准备?是要同哪个作战?”
青术道:“我也不知,只是叫我快些回来,其余没有细说。”见他两个吃惊,又说道:“为人臣子,实属无奈,管他是战哪一个呢。我可以过去了吗?”
赤羽忙说:“可以可以。”便亲自陪着他过了领地,一路走得很慢,还试图要套出些话来,奈何此人也确实是一知半解,并没有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
出了绝崖,向东北不到五百里就进了晋王界,两个卫兵接着青术,将他护送到旧宫。晋王见了他,十分高兴。父子两个虽几十年未见,但那种血脉间的相连,让两人、特别是晋王情难自禁,那一刻他完全放下了江湖与市侩、心机与争斗,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真挚而深情的父亲。他满脸笑意地拉着青术,盘问这些年的际遇,又问他修为几层,否有了心仪之人。青术一一答了,父子两个相谈了足足两日才渐渐稳住了情绪。
等闲话叙尽了,就该言归正传,说一说正事了。青术心里清楚,父亲叫自己回来,绝不纯粹因为念子心切,也绝不是像几十年前那样躲避灾祸,这一次,是要直面问题了。于是,等讲完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在父亲满意的微笑和赞许中,他迅速抽离,让这段荡着旖旎春煦的父子之情戛然而止,转而成为君臣之礼、家国之责。
青术正色问道:“父亲,圣皇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且还做了外族的傀儡,我们怎么还要对他唯命是从呢?”
黄岐听他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由衷地笑了笑,他为儿子能有这般见识感到欣慰,至于要不要和盘托出,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有些事不是能够拿到桌面上来说的。迟疑了一会儿,他反问青术道:“你认为立国靠得是什么?”便又将问题抛了回去。显然,青术没有思考过这么宏大的问题,支吾了半天,老实说道:“我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我在汉美时所见所闻与察燕有着天壤之别。他们那里人们自由通行,也常年不见战火,一派喜气祥和的景象。由此可见,立国大概靠得是与民为善吧。”
黄岐哈哈大笑起来,道:“善?你可知当年为什么一夜之间偌大个皇朝就土崩瓦解了吗?”不等青术回答,黄岐接着说道:“并非白元势不可挡,论起来,那时的我们要人有人,要阵法有阵法,要后方有后方,即便没有全胜的把握,也至少不会沦为亡国奴。”黄岐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说道:“就因为普一善心大发,不忍见生灵涂炭,不忍子民流离失所,便放弃了抵抗。”然后,猛地转头,盯着青术明澈的眸子,问道:“你还觉得,善能立国吗?”
青术哑口无言,从一进察燕,他的认知、感觉甚至连思维都在不断受到冲击,似乎变成了一个倒放的楔子,怎么敲都敲不进那条窄窄的缝隙。原本看似牢不可破的一切忽然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