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一闪而至,射向周毋庸面门。来不及惊愕,赶紧闪身躲过,白影打在地上,把他脚下的一块巨石打断,眼看跌下去,周毋庸点脚飞身,腾在半空。脚下那块巨石轰隆隆坠下悬崖。
借着月光,周毋庸仍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能断定是个女人,身影飘摇,但真气郁郁,锋芒毕露。
“何方神圣,怎不现身相见?”周毋庸喊道。
对方不答,又射出一道白芒。
周毋庸心肠宽厚,修炼一事也是实实在在,战、御之法皆精,御法又格外擅长,刚才过了一招,便断定此人虽真气不弱,却仍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她。于是运满真气,在周身形成肉眼可见的钟罩,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招。趁她反应不及,脚下一蹬,蹿至近前,这才看清了模样——原来是白日里战败而逃的白魅。周毋庸伸手欲擒,白魅旋身躲过,向后飘去。相隔数丈,冲周毋庸道:“我当是古月,原来是你!”
周毋庸道:“为何对恩师苦苦相逼?”
白魅道:“我与他有血海深仇,你不要掺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周毋庸清楚她所谓的“血海深仇”,也有感于她的有情有义,便有意要放过她。说道:“白姑娘,你走吧,你所言者,恕周某不能从命!”
白魅恶狠狠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祭出一把白玉似的真气剑,发着光芒,向周毋庸刺来。
真气化物是极耗内丹之气的,一般不是死战不会用此招。当然,此招威力所在主要有两个,第一是向敌人显示“死战”决心,从气势上压过对方;第二个便是真气所化的实质武器,非一般的御法和法器可以抵挡。当然,能够做到真气化物,已经是修为极高的了。
周毋庸不敢怠慢,赶紧调运真气接招。
白魅即便立下了“死战”的决心,周毋庸接得也并不十分吃力,可见二者间实力差距着实不小。
白魅用气剑刺、砍、挑、劈,出得尽是杀招。周毋庸闪、展、腾、挪,一一化解了。白魅越是发狠,周毋庸越觉得此人心地真诚、干净,便不忍出招袭击。
周毋庸害怕动静大了引来别人。便有意带着白魅向远处飞。白魅不肯罢休,一路紧追。两人边战边走,缠斗着出了无间辖域。见四下无人,周毋庸一跃出了战圈,出声制止道:“白姑娘不要再战了!否则真气耗尽,内丹溃空,你就真的性命难保了。”白魅已杀红了眼,自己跟自己怄气,不肯理会他,提起剑又冲过来。
周毋庸见她手中之剑光芒变得黯弱,拼杀的力道已经不足。只是躲闪,并不接招。
又一个时辰,白魅在半空里已站立不住,飘飘摇摇地往下坠,光剑闪了两闪,终于支撑不住,凭空消失了。还想再运气,已不听使唤了,整个人从半空里堕下来。
周毋庸箭步上前,捞起她的腰身,慢慢落下地来。白魅运起最后一点真气,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直打得他头脑一振,险些晕死过去。周毋庸赶紧放开手。白魅强立在那,指着骂道:“谁要你…..”还没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扑通倒下去了。
周毋庸知道真气耗尽的危险,赶紧扶起她,一只手翻飞成印,打在头顶的百会穴上,将体内的真气徐徐注入白魅体内。待留住了内丹,又将她放平,从衣袖里掏出药瓶,往嘴里塞了一粒“进气丹”。
守了一个时辰有余,天要亮时,白魅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内丹尚在,且真气充盈,方知是那人救了自己。坐起身,又要动手,被周毋庸一把抓住了。
白魅恶狠狠地问道:“你从哪道穴口运得真气?”
周毋庸答道:“自然是百会。”
白魅看看自己衣带如旧,并不曾有解动过的痕迹,方信了。
白魅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输运真气一般是从脐下关元穴,此穴直通内丹,最直接、最迅速。走百会是“绕了远路”。
“白姑娘何必如此执着!”周毋庸还是不肯放弃,想要从中调解。
“古月老贼杀了我同门姐妹,我自与他不共戴天!”白魅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缓和余地。
“以你现在的修为,能杀得了我们吗?”
白魅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周毋庸,仿佛要将他与古月同等视之,但面对这样一副周正的面庞,却无论如何又恨不起来。
周毋庸知道她已撒了气,不会再攻击自己,便放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敢问,家师为何杀你白元的护法呢?”见白魅不答,继续说道:“家师对外说是出于世仇,是两位护法杀了我师公。但实情却是你白元派对壑南功法塾大清洗,杀了师父门下近百名弟子,这个你可知吗?”。白魅仍不答。周毋庸看着白魅,问道:“这样算来,若白影、白鹤二位护法不死,是不是我功法塾的同门兄弟也要与她不共戴天,是不是也要满世界找她寻仇?”
白魅想辩解,但只说了个“可是……”便无话可说了。周毋庸说道:“门派之争岂是私仇恩怨可以肃清的!”
白魅说道:“门派之争与我无关,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周毋庸不接话,却兀自说道:“我曾是前朝臣子,按说皇族亡了,我当尽忠赴死才是,但我并没有,不但没有,反而有些庆幸。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曾奉命往北境镇压暴民,亲眼见那里饿殍遍野,被灵鹫分食,尚能喘息的被叛军抢去,囫囵喂一餐饱饭,便拉上战场做了冲锋的死士,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皇族弟子削了脑袋。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令我心如刀绞,一时辨不清害死他们的到底是叛军还是皇族,直待后来想清楚了,便忽然觉得义愤填膺,却又无力回天,有心解甲归田,不问世事,但一想到暴行不止民不得安,便心急如焚,哪怕救不得天下,也能护佑方寸之地的生灵免受屠戮。”顿了顿,又说道:“你当战乱是某一人之力能够左右的吗?”
白魅陷入了周毋庸的故事里。
“若果真那么简单,那么手握天下的普一又怎会沦落至此呢?你白元天下第一门派又怎会退居壑南呢?狼子野心如黑刹者怎甘心占着三四州地盘还要躲在伪皇族身后呢?不过是矛盾激发到一定程度的爆发而已,这股力量从皇族中后便开始酝酿滋长,一直到如今,将众家炸得连连后退,仍未有止。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不论是死去的白影、白鹤,还是被她们残害的功法塾弟子,还是古月大师抑或是阁下,都是这场爆发的受害者。”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贵派的白元起义以势不可挡之力,推翻了皇族,白崇一又打出解救天下苍生的旗号,率‘正义’之师冲溃了所有阻碍,赢得了绝对胜利。你们做了什么?所谓的‘正义’是真的正义吗?所谓的‘为苍生’是真的为苍生吗?所谓的‘胜利’是真的胜利吗?这所谓胜利之后呢?”白魅语塞,答不上来。
周毋庸也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自顾自地道:“这些年的争斗已让我认清了一个道理。”他看了一眼白魅,说道:“他们争得不是‘理’而是‘权’,他们所求得不是民心,而是天下。我在倒瓶儿岭建了这片世外桃源,取名‘无间’,帮派无间,人心无间,天下无间,就是想在战乱之外保留一颗真心无间之地。”
白魅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周毋庸,眼神里已完全没有了仇恨。周毋庸道:“我不喜欢强求人,只要不是悖逆天理人伦,便是他的自由,我也不劝白魅姑娘做什么,但今日所言,还望姑娘三思。既为棋子,何来自由?”
白魅是个极纯粹的人,她自幼跟着白崇一,每日与白影三人为伴,情深似海,她们的死,让自己有切肤剜骨之痛,报仇之心压过了理智、压过了一切,现在被周毋庸一通言论说得无言以对,一时不知该向谁寻仇了。
周毋庸打断了她的沉思,说道:“天也亮了,白姑娘的真气也恢复了些,快走吧。”说着,从袖口掏出那瓶“进气丹”抛给她。
清晨的第一缕光射过来,白魅彻底看清了周毋庸的样貌身形,又将他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调运真气,踉踉跄跄地飞走了。
周毋庸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一个本门弟子,问他去哪里,答道:“去晋王派送信!”周毋庸本想看信,转念作罢了。
回到无间后,他径直向古月的庭院走去。人不在,左右的弟子说他一早去了明言堂,周毋庸又转去了明言堂,才寻到师父。
白魅深知真气耗尽的危害,想完全恢复,最少也得三五天时间,但她有任务在身,几个弟子还在拉瓦深沟那里等着自己,只能强打起精神,亦步亦飞地赶了两天路,经过这一折腾,身体更虚弱了。她拿出周毋庸给的“进气丹”,想吃,看看仅剩两粒,就作罢了。
跌跌撞撞走了两天,才临近拉瓦深沟,找了个窄口处,运了运气想跳过去,但实在不济,便坐下来,闭目凝神,用意念窥探自己的内丹,发现“气轮”松动,隐隐约约,几要化为无形。不能再强撑了,吃下一粒“进气丹”,盘腿打坐,调匀呼吸,让内丹之气只进不出。此时的白魅,已进入“假死”状态。
不觉夜幕又至,白魅额头沁出的汗珠被冷气一吹,青丝间腾起袅袅白雾。眼看内丹已恢复了五六成,正要收势起身,只听一阵扑腾,随后两胛钻心地疼,似被什么刺穿了一样。
白魅赶紧睁开眼,发现已被一只巨物抓起,飞在了半空。大骇,想要挣脱,又被锁了命脉,动弹不得。夜色深沉,辨不出是什么巨鸟,听叫声,竟像是婴孩在笑。
巨鸟先是盘旋升空,随即一个俯冲,向沟涧深处冲去。白魅身体郎当吊着,被甩了几次,加上肩上疼痛无比,差点晕厥过去。调运真气,正要攻击巨鸟,却突然被一阵水流从头顶浇灌,随后一道白光射来,天空竟由黑夜变成白昼,恍惚间进入另一个世界。白魅抬头看巨鸟,竟长着三个脑袋——“难道是在做梦吗?”——白魅这样想着,一时竟忘了挣脱。
巨鸟扑腾翅膀,悬在半空里,钩爪一松,将白魅扔下,转个身,竟然飞走了。
白魅从半空一个踉跄,想要调运真气,但内丹似被什么锁住了,不能打开,任由身体直直地坠落下去。爬起身来,伤口处先是巨疼,后开始瘙痒难忍,褪衣查看时,竟奇迹般愈合了。白魅看着衣服上的破洞口和沾染的大片血渍,竟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