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大亮，尽管还有一些絮状厚云彩遮着太阳，孙叫枝还是感觉自己的脸被太阳晒得火烧火燎似的疼。刚才她光着身子，躺在厨屋平顶的边沿，耳听那些围观人群的喧嚷，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认为自己只要不看他们，就权当这世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但是现在不睁开眼不行了，太阳不仅把她左边的脸晒得滚热 ，而且还把她右边的脸晒得生疼。
一会儿这边脸疼，一会儿那边脸疼。太阳光晒晒她也就算了，还发出噼里啪啦，往开水锅里拍面饼子似的声音。
孙叫枝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姿势没有变，仰天躺卧，两条腿儿朝上翘着，只不过并不是躺在厨屋的屋顶平台的边缘，而是还睡在卧室的大床上。女儿赵起来一手抱着她的小孩，另一只手还在孙叫枝的脸上方举着，好像如果孙叫枝再不睁开眼，举在她脸上的手就会立即打下去。
看见孙叫枝醒过来，赵起来脸上的紧张和焦虑才略舒展些，说，俺妈，你怎么啦？可把我吓死了！
孙叫枝愣怔地看着赵起来，刚才在梦里头，自己的脸麻麻扎扎地疼，原来是赵起来在她脸上扇耳巴子的缘故。
把你的腿放下去，赵起来看着孙叫枝说。
听女儿赵起来这么一说，孙叫枝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儿还在半空举着，她受了惊吓似的慌忙把腿儿放了下去。
赵起来说 ，你睡着了乱咋呼什么？把人活活吓醒，你外孙说不定都被你吓着了，你看看他现在还“吩哧吩哧”哭着，委屈得不行。
孙叫枝在梦里头引发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她的心脏依然“嘭嘭”快跳，并没有因为梦醒而和缓下来。
赵振邦和李文祥都站在床边，表舅站在灵堂和卧室中间的门过道上，单手扶着门框朝他们这边看。
赵振邦对刚才孙叫枝的翘腿行为不满意，问，你做的什么梦需要翘腿儿？
表舅听赵振邦这么问，咧嘴差点笑出声来，他看见孙叫枝已经把他想笑的样子看在眼里，怕她生气埋怨，急忙退回到灵堂里守灵去了。
还问我做的什么梦？你说我能做什么梦？
孙叫枝瞪着赵振邦。
你自己做的什么梦你自己知道！
做个梦怎么啦？谁没有做过梦？你敢说你没有做过梦？
赵振邦说，做梦和做梦不一样，我做的梦光明正大！
孙叫枝本来在梦里头就被那番情景折腾得头昏脑涨，精疲力竭，这时被赵振邦的指责激起了怒火，双手往床上一压，身子上抬，后退着坐起来。
她指着赵振邦，质问他，说，你什么意思？你的梦光明正大，难道我的梦不能见人怎的？
因为在屿石县买房，自己与开发商支君连的那些子事儿，孙叫枝一直心虚羞惭，怕传到赵振邦耳朵里去。这个时候，赵振邦忽然提及“光明正大”，好像发觉她做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情，知晓了她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孙叫枝坚决不能承认，一旦赵振邦知道了那些事儿，凭她对赵振邦的了解，这个家非得散架不可。
这时候，李文祥也在旁边站着，赵起来抱着小孩坐在孙叫枝身边。
赵振邦看了一眼李文祥和赵起来，转脸对孙叫枝说，我不和你说这些烂眼子事儿。
孙叫枝说，不说不行，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烂眼子事儿？你今天不说明白就不行！
赵振邦说，小孩子都在跟前，你干什么？
孙叫枝说，就因为小孩子都在跟前，你才必须对我说，不但要说，还得说得清楚明白才行！
赵振邦不愿意再费口舌，转身就要离开卧室，到外面的灵堂里去了。
孙叫枝朝窗户外面看了看，发现天还黑着，下床走到棺材跟前，说，天还早着，你不用守灵，今天你不当着起来的面说清楚，别说起灵出殡了，你连堂屋门都出不去！
说着，去拽赵振邦。
眼看着事情要闹起来，赵振邦只好说，天亮就出殡了，你别闹好不好？
孙叫枝说，你想清楚，是你想闹事儿，不是我想闹事儿，说吧，我哪地方做得既不光明又不正大？
赵振邦被孙叫枝一句紧跟一句，质问得火气，梗着脖子说，你就没有光明正大，就是我说的，你想怎么办吧？
赵起来看爸爸妈妈都急赤白脸，马上就要吵起来，喊孙叫枝说，俺妈，你干什么？天亮就要出殡，忙事儿的也快要来了，你们这不是闹笑话让人家看吗？
听了赵起来的话，孙叫枝有所忌讳。如果赵振邦刚才是在只有他与自己两个人在场的情况下说那些话，孙叫枝也不会气愤难抑。问题是，赵振邦是当着女婿李文祥和女儿赵起来的面说的，这就让孙叫枝不能接受，倘使不澄清事实，说不定李文祥和赵起来怎么看她呢？
再说，孙叫枝亲眼看见表舅就是因为听了赵振邦说的话，才差点笑出来。孙叫枝想起表舅偷笑的样子，心里不由地讨厌起他来。你说你一个长辈，跑到外甥女的房间门口看她做梦干什么？看就看了，竟然还笑话人家，什么人这是！
还有李文祥，他虽然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都说十个哑巴十个聋，但李文祥的耳朵好使得很，但凡正常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他一点都拉不下，甚至比正常人的耳朵还好使。赵振邦问她“做梦把两条腿儿翘起来干什么”一定被李文祥听了去。还有赵起来，作为女人，她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行，非得把事情澄清不可。
这时候，赵起来给李文祥使眼色，让他出去。
李文祥正要出去，却被孙叫枝制止。
都不准出去，我倒要听他说说，我哪里没有光明正大了？
赵振邦说，好吧，你确定让我说？这可是你逼我说的。
孙叫枝说，你放屁！确什么定？说话跟便秘一样，说半截咽半截，你既然说出来了就要说个明白，掖着藏着干什么？
赵振邦说，我问你，你昨天晚上找赵厚远说买房子的事儿，衣服怎么烂成那个样子？本来是去说事儿，事儿没有说好，反把衣服说烂了。你不是说要把事情搞清楚明白吗？那你就明明白白说说吧，你为什么脱衣服？你肯定把衣服脱了，不然的话，被人家把衣服剪成布条子，你身上怎么一点伤都没有？说事儿需要脱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