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生注曰:此别补之录也。
既言此,即非正传所有,蚁垤未传,而贾氏自作也。所稽斯事,年不可考,但道某日西海龙王排筵于水宫,众宾怡畅,肴核百珍,歌嬉无尽,不终乐也。
其有诗云:
悦尚澄波花百味,
熏风彩调跃青弦。
海间万列珍奇宴,
乐众昏然向晚眠。
斯时,有一老仙度时已备,从座中起,把盏贺诗,乃赞龙王,上陈远宝,亦是珍味,昔未尝矣。是神道:“此物名曰‘栾叶羹’,杂众奇而精之,味多鲜润。而是宝非唯舌动,神思更启,眠想顿苏,不昏相也。思旷怡然,便显仙圣之独乐也。”
此龙王当喜之时,又众宾俱悠颜,此仙欲献宝,自不可辞。须臾之间,百里水宫遂成那栾叶羹初上之所。盘中所备,列传百客,各开欢口,合齿啮之,乐果冲顶,全身泫然。
当是时,众客食已,传之龙属诸眷,无不喜悦,唯敖闰幼女湚兮微蹙峨眉,面露绯红,只是环顾四周,群神偏无所感。仙子本不欲驳面,仅暗与兄问曰:“汝不觉有异乎?”
敖公子闻其疑,又尝一口,思虑良久,频频摇首,并不觉怪。然其素知季妹聪颖,定有蹊跷,便留意未言。待筵席散后,玉复问湚兮:“妹觉何异?但略说之。”
洛滨仙子道:“此物细细索之,有龙粉之觉,吾兄岂能不察?我等素闻天上诸神好用海味,以龙肝凤胆谓之最。此为我龙族不悦,久有嫌隙,偏远居海隅,未能动基,不得已,神立新说,言龙分优劣,优者为神,劣者为肉,众之食也?然岂有同类相食之理耶?”
敖玉闻是言,心含大骇,久无声,静息乃劝述:“贤妹,此事止口于你我即已,莫再令旁人知晓也。”
龙女固然明晓兄长何出此言,上对其族,一用一损,用兴云布雨之能,损叱咤山海之威,不令其强矣。然仙子既为龙之杰,本有心长本家之势,更遇旁神寻衅,安能若止水?只是而今虽察略异,别龙不知,更无确证,弗能擒住元凶,真扬家威。
敖湚兮于此留心,暗查实情。那日栾叶羹一出,顿成风尚,以为珍宝。仙子乃佯作娇痴,以溺龙王,诓来些栾叶羹,九熬九晒,终得一抔碎末,果有龙息。剑女愠怒,然犹不显,更细察之,其所用之龙,固非己属,乃娜迦一脉。
仙子益怒,暗曰:“曩者天地有变,摩呼罗迦诸眷属力护众生,法持西方,威震众邪,今我东土群仙枉称神名,行此杀功之事,仅为口腹之欲,岂不汗颜?似此豺属蛇性之为,何必为神?魔众尚不齿,更天人哉!”
龙女即集所析之粉,径往父面,直叱此行。彼以为龙王素宠于己,今实证确凿,干系甚重,焉不正视?然实出所料,王见娜迦众眷蒙辱致此,竟无半分狐疑,即告女道:“汝今安分,莫擅他务,后必久安,如不听吾言,祸患至矣!”
湚兮大愕,以为彼父非其所识也,久而无言,腹气起伏。龙王见其忿,和色曰:“为父子众,女仅尔一人也,安不至爱?吾恐汝有虞,忠言劝也,如不听此告,父无奈,必严治矣,届时勿谓弗预告知也!”
龙女素来广受宠溺,从未闻父此状出言,今露是相,更知干系深重,若此反更从心。王既不动,乃自计阴查察之。
即由水宫出,龙女悄然西向,谋见娜迦之众,相告此事。岂料众域外之龙丝毫不省得有此诡事,更难称信。敖湚兮寻思道:料有怪事,竟不知毁如此甚也!幸有那栾叶羹,便就令其品尝,莫怪我无情,叫他们啖食同族,此亦无奈也。
众主以其为客,不速而来,取异物请食,当不容推,乃就尝之,竟双目圆睁,喜极不已,作上品也。敖湚兮久而漠然,以为一日之间举世荒唐,乃就火灼之,栾叶羹不复香,恶呕难抑。仙子遂又抓一娜迦之仆,更以此火烧其臂膀,其气无异,果真那栾叶羹中所用一料,即娜迦龙族之骨也。
娜迦众主神便知真相,躁怒狂动,以方才所啖,己之骨肉也,不以为悲忿,反作珍馐,大辱也。彼至此,反迁怒于仙子,偏就是彼持此物行此动怒之为,居心何在?龙酋即以细作之罪论之,令守卫缉之,即送狱司。
龙女毕竟年小,未虑如是深也,今逢绝境,弗能服众,反遭殛厄。敖氏不得已,却知无法以力相抗,不然真如事败作怒,顽抗之相也。
洛滨仙子即止住众卒,厉言道:“且慢,吾只身告此惊天大事,若果真有邪念,焉能不带随从,轻易成擒?诸公岂有不知我者?在下非荒涧野虬,西溟安能不大,水宫所言,岂是儿戏?干系颇大,以此辱众龙属,于我有何益?”
龙酋闻之,细细忖度,果有理也。乃令诸缉暂退,问曰:“仙子既作是言,原来告此,意欲何为?”
敖湚兮冷笑云:“吾欲何为?吾安能有所为?今稍言实况,险遭刑宪,故知善行莫可为也。常言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尔等今为西土龙众,豪震称雄,偏就东土邪众敢辱若此,竟在此或恐动妄怒,或荒问废言,反是我域外之属,以为同在龙族,实不堪蒙羞,真不足与谋也!”
那娜迦一族,本已怒甚,今又遭一激,皆腾飞而起。龙酋遂道:“仙子不必多言,敢有屠戮我辈者,必不轻饶,今当兴兵也!”
他这里即点齐兵马,欲往出征,岂知即当动战,早有下兵来报:“西海龙王敖闰求见!”
龙酋即询敖湚兮曰:“令尊今来此何为?”
龙女虽恨父不争,又不愿外众知其家中不谐,乃作礼言:“天下龙族本当合结一体,荣辱与共,今又出大变故,悖天道之事,必来结盟而抗也。”
酋道:“善,请来相见!”
敖闰入内,果见女儿在此,放下心来,徐徐作礼陈述,果然以战事之论,求结盟约,共查背天之为。西溟之主又曰:“此大不合天数,纵是东土,天尊亦不容也。今既未降罪,亦是时机,予我等亦自强也。龙族久有功勋,护卫苍生,多世不公,当以怒洗,不共戴天!”
洛滨仙子不料其父竟有此豪迈之言,心下又有改观,诸娜迦大壮豪色,山呼称是,愿为盟友,兴战一方。于是当下与酋略论一时,西海龙王借言与回归本域,修传盟书檄文,再定交兵之略,就势索女同归,齐谋良策。
龙酋并无异心,允其回归。孰知才离娜迦境域,敖湚兮尚慷慨激昂,以为可雪耻,龙王却令属下立捕幼女,羁押于荒山偏穴之中,令其自省。如是未知几年,再逢孙木由时,早已非当初之势。娜迦战终未战,反倒是栾叶羹之事,于怏怏神界大行其道。
初,贾氏以所传之文无此记传,数问蚁垤敖湚兮之事。一问之,仙人顾左右而言他;再问之,老者弗语;仲檀急切,乃轻击棋盘,相请必言,令本书通畅,莫使后阅之人失全备之文。
蚁垤仙人终不堪扰,懒顾于旁道:
“此亦甚无趣也,奈何偏要知道?”
于是即将敖湚兮这一节事详加说之,却无关于孙木由,故此乃贾氏单记,书中别传也。老刘偏偏注曰:若将此篇略去,亦不损书中前后,敖湚兮底细实干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