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头七,指的是老一辈人们信服的一件事。
老人们都相信,一个人逝世之后,并不会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是进入到一种名为“中阴身”的状态,徘徊在家与亲人的周围,直到七天之后,才会正经八百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王岩之所以说,怕王东升他爷等得太久,原因就在这里。
按规矩,今天的王珏的头一天,他应该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王东升提出,他可以去租来冰棺,让爷爷在家里停灵三天,却被父亲拒绝了。
“把你爷从殡仪馆请出来,太麻烦,更何况,你也不知道去哪儿租冰棺。后天就下葬了,少折腾一点你爷吧。”
逝者为大,遗体不宜过多折腾,破了气,也就毁了族运,是万万使不得的。
虽然王家人丁并不算兴旺,更称不上一族……
但父亲说得在理,王东升也就没有坚持什么。
一路开车,很快就到了爷爷家的老房子,拎着东西上楼,打开门的瞬间,王东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去面对这空无一人的房间。
原主已经不在了,哪怕此时客厅里坐着姑父、姑姑和母亲,他也只觉得空无一人。
房间里静悄悄的,姑父呆坐在原地,两个女人悄悄地用纸巾抹着眼泪,王岩刚一走进门,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人还没来吗?”
姑父站起身,回应道:“应该还要一会儿吧,毕竟也是临时通知的人家。”
父亲扫视一圈,眉头拧得更深,“族谱……供碗呢?都没弄?”
“你不回来,我们也不敢动手啊,对不对……”
看着丁放那疲惫又带着些委屈的脸,王岩哪怕心里烦躁,却也还是没有发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今天这一整天,他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小丁你先把屋里的所有灯都打开,我去弄族谱。”
两个人分头行动,王东升也没闲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到卧室,稳稳地扶住了已经站在椅子上的父亲。
王珏的房子很老,住了几十年,结构都是老房子独有的,王岩打开与屋顶接着的柜门,仔仔细细一通翻找,才拖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长卷。
展开来,就是王家的族谱,从上到下三十多辈,上面已经有了王东升奶奶的名字,而今天又要多出另一个名字了。
在卧室里的书桌上铺平了族谱后,王东升开始翻找王珏存放的笔墨纸砚,看着他忙活,自觉帮不上忙的王东升主动请缨:
“爸你先找着,我出门一趟,把供碗都请回来。”
“嗯。”王岩没抬头,却是叮嘱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去一趟仓库,把挂族谱的那个长木板带回来。”
说着就丢过来一串钥匙,王东升顺手接过,而后点了点头。
族谱很长也很宽,平日里卷起来,祭祀的日子却难以轻易摆放。
以往每次过年,王珏都是用一块很长的木板,上面钉着钉子,挂着族谱斜放在供桌上,而这东西平日里放在仓库,每次用都要单独拿。
领了活儿之后,王东升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刚刚穿好鞋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见了敲门声。
他还没有报丧,父亲应该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时候响起来敲门声,难道是母亲或姑姑通知了其他亲人?
带着疑惑,王东升伸手开门,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胡叔叔?您怎么来了?”
他认识这个姓胡的男人,与父亲一般大,是同一个足球队的球友,二人关系十分好,并且同是做大了的。
“小子,节哀。”
老胡伸开胳膊,轻轻地抱了抱王东升,语气轻柔,算是安慰。
错过身,从王东升身旁绕过去,老胡走进客厅,和其他几个人一一打了招呼。
姑姑与姑父在看到他的时候,表情有些茫然,只有徐慧见到老胡的时候愣了一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东升看见后明白过来,此时除却父亲之外,怕是只有母亲才明白,胡叔叔来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看见老胡进屋,王岩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卧室走了出来,他接受了老胡的拥抱与安慰,而后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诚恳地说道:
“我爸的白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一定办好。”
老胡的回答亦是诚恳,他明白的是,这场白事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肩膀上更多了一份责任。
然而不等二人继续交流细节,却见门口处王东升一个闪身走了过来,直接拦在了老胡的身前。
“爸,这是怎么回事?”王东升的眉头皱着,面色不悦,“爷爷的白事,不应该咱们自己办么?最不济,也该你亲手办。”
没等王岩回答,老胡便插嘴道:“东升啊,你有所不知……”
“胡叔叔,我是在问我爸呢!”
冷冽的声音从王东升口中传了出来,他没有回头,可紧紧是那背影落在老胡的眼中,都寒气逼人。
人家对自己的排斥肉眼可见,老胡便瞬间住了嘴,不再说话。
王岩看着激动的儿子,自己的脸也冷了下来。
“东升,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你不是不清楚。”
“我清楚啊,我太清楚不过了,都是您教的。”王东升的语气骤然提高了八度,似有若无地针对着客厅里唯一的外人,“但我也知道,百善孝为先,爷爷的白事,交给外人,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王岩不由得笑了,“按规矩,老人的白事,孝子贤孙不能插手,这是老理儿,你都和饭一起吃了吗!”
瞬息间,王岩浑身上下的气势都汹涌了起来,这厉声呵斥,似乎是将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都在同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了般,似虎如狼。
然而王东升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大声道:“那是你们的老规矩!我王东升是新世纪的人,爷爷的葬礼,我谁也信不过!”
说完,顿了顿,又说道:“让我做大了,可连我爷,你都不让我亲自送,爸,我把话放在这,现在我就去置办供碗,整三天,所有事我都要亲自操办,不劳您费心!”
说着,他转过身,就要走,却丝毫没察觉身后的父亲抬起手指着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哥!你怎么了?”
姑姑的惊呼声突然从背后传来,王东升愣了一下,赶紧转过身去,却见父亲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被姑姑轻手轻脚地扶到了沙发上。
可他没看见的是,背对着自己的姑姑,对着父亲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眼见着场面马上就要混乱起来,老胡赶紧上前一步,拦住的王东升,而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东升啊,叔叔理解你,但你爸也有你爸的规矩,他都守着一辈子了,你不好现在给他破掉,对不对?”
“这样,你相信叔叔一回,你爷的白事,你主办,叔叔权当给你打下手了,行不行?”
说完,老胡又对着王东升努了努嘴,方向,是沙发上的王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