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笑话。
唉。
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了。不太称心的婚姻，不太聪明的儿子。
我总是用工作分散注意力，刻意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那不是我的家，是老丈人家。
我是农村出身，只是会读书而已。也要感谢老丈人的知遇之恩，否则我也进不了市里的医院。
顺理成章地，我跟老婆结婚了，也说不清楚有没有爱情。
真是好笑，读书的时候不敢接受女生的表白，工作后结婚倒是很快。
老丈人对我还可以。这点我很感激。
老婆坐月子的时候，我妈从农村赶来照顾，跟丈母娘起了冲突。我心疼我妈。但是老婆很强势。我又能怎么样。我只能逃到医院，加班加班加班。
儿子小的时候很可爱，三个人牵着手在公园散步，大概人生的圆满就是这样。
老婆说要生二胎。我由着她。但是怀不上。她的脾气变得很坏。我劝她不用吃药，不用折腾自己，一个孩子已经够了。她就说我嫌弃她。多说无益，我还是多加班吧。
儿子上小学了，更大的噩梦开始了。儿子本来资质平平，我说只要健健康康长大就可以了，但我老婆不这么想。各种辅导班，各种网课和练习。她鸡娃鸡得有点心理扭曲，家里鸡飞狗跳。
我和老丈人但凡敢劝一句，也会被指着鼻子骂。
算了，我还是回医院加班吧。
就是在这样看不到尽头的生活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小姑娘。那是个初夏，她嫩得像颗鲜橙，滴着水。
别的见习生都像是走过场，只有这个小姑娘特别好学。她会提出我意想不到的问题，然后第二天黑着眼圈说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我仿佛看见了学生时代熬夜读书的自己。
她很认真地看病历，时不时地惊叹于我的治疗方案。我知道自己小有所成，但是还是经不住被这么个小姑娘热情赞美。
中年人，经受不住小姑娘那种崇拜的眼神。
我渴望自己变回年轻。我感到自己又变回了年轻。
有一天，我的老友姚娟忽然邀请我在医院旁边吃午餐。她向我问起这个姑娘。我的心很慌，像是在掩盖一个秘密，不愿被揭穿。好在，她只是普普通通地为事主打听林栖的姓名和电话，因为她做了好事不留名。真是个好姑娘。
然后鬼迷心窍一般，我问她愿不愿意去参加昆明的医学会议，那是个高规格的会议，能见到很多活在“参考文献”里的大佬。她喜出望外。我便自己出钱给她买了机票，骗她说可以报销。
出发前的那些天，她像个称职的助手，帮我准备发言的材料。她很用功，精力充沛，青春洋溢。
她很尊敬我这个“老师”，在食堂，她会让我坐着多看会儿文献，她去帮我买饭。当两碗面条端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碗里放了辣椒，没有香菜。
她竟然发现了我的这些小习惯、小细节。这是我老婆从来没有留意过的。唉，又是心动的感觉。
我出发去昆明的前夜，回到家已经十点了，孩子还在做数学，越做越错。老婆气急败坏，让我教。我去教了。儿子真的脑子太一般了，不像那个姑娘，一点就灵，触类旁通。
我说太晚了先睡吧别做了，老婆就跳起来骂人。儿子又哭起来。丈母娘躲在房间也不敢来劝。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给全家做了早餐，老婆还是抓着儿子昨晚的错题不放。直到我离开家，都没跟她说上一句话。
我都忘记那是我的生日了，直到手机里收到建设银行移动公司的祝福短信。……直到在机场看到那个姑娘举着一只小小的纸杯蛋糕。
我确信她是喜欢我的。
至少当时我是相信的。
到了会议主办方指定的酒店，我滞留在她的房间继续润色我的发言稿，直到深夜。我结束试讲，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感情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我拉住她的手，说我喜欢她，说我只订了一间酒店，求她留我过夜。
她就这样由着我亲吻，我幸福到了极点。
然后她温柔地提议我先洗澡。
但是当我从浴室出来，她已经带着行李消失了。
我给她打电话，她说已经坐上出租车离开了。她提醒我的已婚身份，她说当第三者是不对的。在电话里我卑微地乞求，允诺我会尽快离婚。我像一个不计后果的男人。但是她很绝决。她说她已经把通话录音了，劝我自重。
第二天还要论坛发言，我便也没有去找她。
那几天的会议我都是浑浑噩噩。匆匆忙忙赶回鳃城，我找了在她大学工作的老同学，安排了一次见面。我跟她道歉，她删除了通话录音。她真的很好说话，没有想象之中的纠缠和辱骂。她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说辞。
老同学当面夸奖她很有前途，让我多教教她。她好像不太愿意。我说我的新论文要发表了，挂了她为第二作者，因为她也有出力。我说希望继续合作，而且保证只是师生之谊。
那段时间，我越来越厌烦回家。儿子期末两门课考了不及格，老婆又闹得鸡犬不宁。她指责我缺席家庭教育，要跟我离婚。
她常常把离婚挂在嘴上，我听习惯了。但是那天她一说离婚，我当时就同意了。这种日子已经过够够的了。
我带了几件衣服就走，净身出户。房子反正不是我的，存款都留给老婆好了，毕竟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老同学收留了我几天。老婆去我老家闹了一通，又来医院吵了一架。最终还是签了协议。孩子归她。
老同学问我后不后悔。其实做了离婚这个决定以后，我反倒无比轻松。
我觉得唯一的障碍没有了，那个小姑娘可以跟我在一起了。老同学可能看穿了我的心思，竟又把同一批学生安排到我这里实习。
我知道这个小姑娘迷人在哪里了。
她看问题，总是先发现积极的一面。而且很擅长“忘记”不愉快的事情。
仿佛我跟她的尴尬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依旧很好学，依旧会提很多问题，依旧会自己去查书找答案。她还是用崇拜的目光看我演示和讲解。一切和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在食堂的时候，不会跟我坐在一起了。我猜她是在避嫌。
有天晚上，我跟她说，我快要拿到离婚证了。她有点吃惊。我说我离婚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
她没说什么。我便问她，我该怎么跟喜欢的人表白。
她说：“胡医生，像您这样的年纪，不是应该直接结婚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不对，我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我在医院旁边租了房子，想象着以后家的样子。正式离婚的第二天，我猜测着年轻人会喜欢的浪漫方式，认真布置了场地。同事们都为我高兴。我人生第一次单膝跪地。仿佛变回了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
不料，她又逃走了。
我这才明白了，
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好像，
什么都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