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明想了想:“以往那些难民,都是拖家带口,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成群结队地驻扎在城外。”
“可这一批流民,大多都是青壮年,老弱妇孺极少,而且他们是被那些男子围在中间的,看样子是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那些男子身形健硕,也不像是受尽苦难,被饿了许久的样子。”
苏玉心里暗骂一句,眉头紧了紧,猜测道:“也许,那些老幼弱残,在前往这里的途中,就熬不住,已经。。。”
她说着,无奈地摇摇头,满是痛心地叹息一声,好像在为那些受苦受难的流民感到无助和怜惜。
宇文明眉头紧皱,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向苏玉:“你是说,他们在颠沛流离的途中,就。。。就死了吗?”
苏玉微微颔首:“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连年征战,功名远扬的,是君王将军,吃苦受累的,是平民百姓。公子也许只在书中见过曝尸荒野,白骨皑皑,易子而食。”
她闭上眼睛,那些惨烈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忍不住喃喃自语:
“可苏某却实实在在见过,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见过全家全家男子战死之后,剩下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搀扶着家中年迈的老人,在逃难的时候被敌人欺辱,最后衣不蔽体地倒在路边,尸体被那些路过的野狗分食。”
“见过一整座城池,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百姓被全部砍去头颅,头骨堆积在大街上,像一个小山堆。他们个个睁着眼睛,脸上全是惊恐,害怕,死不瞑目。”
“连空气中,都满是铁锈味,闻着令人呛鼻,可还未咳嗽,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苏玉说着说着,眼角一滴清泪骤然滑落,她连忙转过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将眼中的悲痛掩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想起十岁时经历的那些场景,都让她无法释怀,无法坦然面对。
她以为宇文明没有看到那滴眼泪,却不想,他却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他什么话都没说,只安静地坐在她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明用余光悄悄瞄了苏玉一眼,确定她没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苏大人,我虽未经历过这些,可从你的言语中,也能感受到这些流民经历的事情,有多么的可怕。”
“此次修缮安置营,我定会尽全力辅助大人,让他们在流离失所这么久后,能够有一个安生立命的地方。”
苏玉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哑地说:“这件事,想做好,有些不容易。咱们还没开始着手,他们就已经在打那些救灾银的主意了,把用来修缮安置营和救济难民的银子,从五十万压到十万,剩下的,你觉得会被送到哪里去?”
宇文明心里自然明白:“看钱大人那样子,他是不打算将剩下的银子吐出来了。”
苏玉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宇文明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钱大人,可是二皇子一党的人。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宇文明原本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
他当然知道工部尚书钱武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而且钱武还经常满脸堆笑,带着各种名贵礼品来家中拜访自己的父亲——一朝首辅宇文华。
那些到访的场景此刻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钱武和父亲交谈时的模样,或低声细语,或放声大笑,每一个画面都被他重新审视。
难道,这些银子……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滋生。
不!不可能!父亲他,怎么会,贪图这些救灾银?
平日里,他不是最讲究面子,时时刻刻都把忠君爱国、忧国忧民挂在嘴边吗?
在宇文明心中,宇文华也许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却是一个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的贤臣。
苏玉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猜测他定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真实的样子,不过她并不打算现在就和盘托出,全部告诉他。
有些事,自己发现真相会更让人印象深刻。
马车停下,苏玉先一步走下马车,宇文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也跟着跳下马车。
驻守在流民驻扎地前面的将领看到穿着官服的苏玉走过来,连忙走上前去迎接。
“大人,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那位将领并不认识苏玉,对苏玉身边的宇文明也只是有一些印象而已,便以为他们是不小心走到这边来的,有些不满地吼道。
苏玉先对那将领行了个礼,然后才介绍道:“我乃工部营缮司郎中苏玉,奉旨为城外这些流民修缮安置营,今日过来,是想来了解一下关于这些流民的情况。”
那将领听到苏玉是奉旨前来,态度柔和了一些,对苏玉说道:“大人既是奉旨前来,就先请进进林子营帐中休息一下吧,流民的情况,外面将军更加清楚,不过,他刚刚出去了,要一会儿才回来。”
“将军?你是说萧朗萧将军吗?”
“是的,正是萧将军。”
“可他,不是在校场训练新兵?”
“萧将军每隔一天会过来查看流民情况,防止突发暴动。”
苏玉听了,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萧将军两边奔波,真是辛苦了。”
“为保大昭平安,不辛苦。”
一个沉稳浑厚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声如洪钟,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
他们急忙转过身去,只见单手掀起的门帘之后,一位高大的将军阔步而出。
他身高足有八尺有余,身形挺拔如松,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能让大地微微震颤。
他穿着一袭玄色劲装,外披一件黑色披风,边缘处用金线绣着蜿蜒的暗纹,随着他的步伐烈烈作响,仿若猎猎作响的战旗。
腰间一条黑色蟒纹腰带紧紧束着,上面悬挂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的宝石散发着冷冽的光。
他的面庞坚毅俊朗,轮廓分明,犹如刀削斧凿一般。剑眉斜飞入鬓,下面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幽黑如渊,目光冷峻犀利,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线条刚硬,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与坚毅。
那将领看到将军进来了,连忙迎上去禀告情况:
“将军,这是工部的苏大人和首辅大人的二公子。”
“嗯。你下去吧。”
萧朗看着苏玉吩咐道。
待旁人出去之后,萧朗才走到中间主位上,将身后披风轻轻一掀,随即坐到椅子上,对苏玉二人示意。
“二位,请坐吧。”
苏玉二人连忙坐下,同时看向萧朗。
“此处是流民集聚之地,杂乱无序,不知二位今日过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