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求赏,不说,要的是加官进爵,求金求银,至少也得对自己有利可图,但桑觅不要这些,没有惶恐,没有欲求的她,眼里只看得见那只瑟缩成一团的小狸猫。
皇帝微微挑眉,道:“可它很怕你。”
桑觅盯着小猫看,有些踌躇,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猫和鱼不一样。
鱼不会意识到,自己即将被人吃掉。
鱼儿只有咬钩时,本能的一点挣扎。
可这只猫,看见桑觅时,仿佛便感觉到,她想要吃了它的心思。
桑觅暗暗腹诽着,她已经不打算吃猫了。
猫猫为什么还要怕她呢?
皇帝忽然又说:“假若它不再怕你,你自能领走。”
桑觅微怔,皇帝老伯这么好说话?
她试探着开口:“我可以,过去吗?”
“过来吧。”
皇帝的视线瞥向伏在桌上的那只狸花猫。
桑觅旁若无人地上前来,刚到小猫面前,原本还算闲适的猫便弓着背起身,四只爪子紧紧抓着石桌,警惕十足地望着桑觅,龇牙哈气。
几个侍卫严阵以待,时刻注意着。
生怕这只受惊的猫,无意伤到天子。
与此同时,谢择弈也一脸紧张。
“觅儿——”
离小猫最近的桑觅,俯身盯着小猫看。
丝毫不担心自己被抓个大花脸。
皇帝从容不迫地坐在一边,沉稳自若,什么也不做,也颇具威仪,万人之上这么多年,他怎可能,将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还有一个脑子不太对劲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猫也好,桑觅也好。
于皇帝眼中,都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整个小院中,一时间,气氛凝重。
小猫呼噜呼噜地闷哼着,时不时地弓背哈气,对着桑觅凶狠了好一会儿,视线相交许久,桑觅低头凑近它,亮晶晶的杏眼眨了眨,满脸人畜无害,天真无邪,小猫的瞳孔缩了缩,终是怯生生地趴了下来。
桑觅见状,不由得面露微笑。
她伸手,将缩着脖子的小猫抱了起来,搂在了怀里。
小猫不吵不闹,颤巍巍地收着爪子。
一旁的侍卫与宫女,捏着一把汗,如今相继看呆。
他们都以为,这只野性难驯的猫,下一瞬就要跳起来扑人。
谁知道,转眼便如此温顺地窝在了暖和的怀抱里。
埋着头,像个毛绒绒的小团子。
桑觅满意地抱着猫,回到了谢择弈身边,一边略显笨拙地给小猫顺着毛,一边仰头冲着他笑:“谢择弈你看!”
他回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浅笑:“别老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桑觅不以为意,对谢某的话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她心满意足地揣着猫猫,揉了揉它软乎乎的肚子,只觉手感甚好。
谢择弈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
眼神纯澈的觅儿。
不卑不亢的觅儿。
喜欢小猫的觅儿。
这么可爱的觅儿,怎可能轻轻一碰便打伤那个杨济?
那厮不过是气恼于他谢择弈,常给杨家添堵,故而行径有异。
杨济是太子妃杨珺瑶的胞弟,心头替长姐不平,火气难消,奈何又无法朝太子萧常肃发泄,今日在湖心岛碰见了他和觅儿,一下子脑子进水,杨济在圣人面前,都疯疯癫癫起来——谢择弈一贯与他们杨家人,不太和睦,自是不能将杨济的神经兮兮放在心上。
如是冷静下来,谢择弈上前向皇帝请示告退。
一会儿,他们还得接应中郎将刘起山。
皇帝满不在乎地摆手,再不去看他们。
神色幽幽地望向别处,眼角仿佛又添了几抹沧桑。
腿上不知何时,已被近身的宫女盖上一块雪白的皮草。
谢择弈看着心不在焉的皇帝。
不知不觉间,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人似乎是,越老越复杂。
静默片刻后,谢择弈揽着桑觅离开内院。
——
厨房里,两条鲤鱼已杀好。
谢择弈打算给桑觅生火做饭,煮一锅鱼汤。
桑觅好奇地跟着,神情不免有些古怪。
小狸猫已被桑觅摸得服服帖帖的。
正乖巧地跟在她脚边。
“你还会煮汤?”
“会一点。”
“你怎么什么都是会一点?”
“……”
谢择弈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重新生了火,找到了新鲜的蒜,还有装在盒子里的香叶,杂七杂八的佐料,处理好的两条鲤鱼,平整地放在一个瓷白的大圆碗中,等着水烧开下锅。
桑觅转而问:“就没有你会两点的吗?”
谢择弈想了想,说:“那下回,我会两点……”
桑觅看着死得很安详的鲤鱼:“鱼是那些御林军杀的?”
谢择弈应声:“是,他们帮了我的忙。”
桑觅觉得哪里怪怪的:“御林军还会杀鱼呀?”
破案,和她想象中的破案不一样。
皇帝,和她想象中的皇帝不一样。
御林军现在也变得不一样了。
谢择弈淡然回道:“基本上都会吧,天子近前的这批人,出身上精挑细选,个人能力也非寻常,杀鱼这种事情,看似粗俗鄙陋,却是行军生存所必要,御林军作为禁卫军中的天子之军,行军能力比不上常年驻守边关的那些军士,但诸多基本素养自是不消说。”
他们杀鱼,肯定比自己厉害。
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谢择弈从来不介意,开口找别人帮忙。
小猫跳上了台面,在两条鲤鱼旁逡巡。
它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看上去垂涎欲滴,随即仰起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去看桑觅,桑觅茫茫然地看它一眼,小猫怯弱地退了两步,没敢对碗里的鱼下口。
桑觅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一座寺庙。
他们在寺庙里,杀了鱼。
杀鱼,也是杀生。
桑觅说:“你这是在杀生。”
谢择弈边忙活边回她。
“嗯,算是吧。”
“这里是寺庙,你知道吗?”
“嗯,知道。”
桑觅想起和姐姐桑盈去庙里拜佛时,听到的一些话。
她不禁,垮起了一张脸:“你杀生,你要下地狱了。”
生而为人,不幸与谢择弈做了夫妻。
往后入了阿鼻地狱,竟然还要和他一同做鬼。
桑觅越想,小脸上的神情就越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