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家住在三楼,是一栋相对而言比较新的京大家属楼。
刘教授着作等身,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版税,虽然比不上周硕这样的畅销书作家,但对普通人来说,也仍旧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数字。
他其实还有两套房子,不过两口子在京大家属楼住惯了,楼上楼下都是很熟悉的邻居,相处习惯了,不愿意搬到外面那些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小区里去。
刘教授只有一儿一女。
大儿子前两年结婚的时候刘清澜给了他们一套当婚房,于是小两口就搬出去过自己的二人世界了。只有周末或者过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
另外一套房子当然是留给小女儿的,小女儿现在还在读高中,还和老两口住在一起。
刘教授昨天就接到了周硕的电话,周硕告诉他自己明天早上会来家里拜访。
于是刘教授的夫人清早就采买了许多东西,准备好好招待周硕。
刘教授每天早上都会泡上一壶茶静静的读书,清早他正在书房里读书的时候,就听到了敲门声。
刘教授打开门,就看到周硕左手提着大包小包,右手提着一条腊肉,站在门前。
刘教授看到腊肉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周硕的意思。
束修。
一个古老的词语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这个词语大约有一两百年没有人真正的去实践过了。
自从官方建立起完善的教育系统之后,这个词语便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刘教授突然想起了当时和陈院长去招生的时候周硕说的话:
“教授如果不弃,愿拜为业师,早晚讨教,以期学业。”
他说业师,那就是真的业师。
而不是那种简单指导一下论文的导师。
这些想法在刘教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周硕来了?快进来。”
刘教授的夫人叫杨舒窈,也是京大教授,带着女性知识分子的优雅。
“这位就是周硕吧?你来就行了,不用带什么东西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两位教授并不缺什么,但初次上门带礼物,这是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礼节。
她当然更喜欢有礼貌的孩子。
只不过刘夫人一时间没有理解周硕的意思,感觉他带条腊肉有些奇怪。
周硕说:“第一次来,不好意思空着手。以后我要是空着手来混饭吃,您别赶我就成。”
刘夫人忍不住笑着:“这孩子,怪会说话的……”
“你们先坐着,我去泡茶。”说完,就往厨房走去。
周硕于是恭敬的给刘教授递上自己的礼物,递上自己的礼物,说:“我是特地来拜您为师的,这是我的束修。”
刘教授接过腊肉和袋子里的东西,也不看里面有什么,就放在一旁,高兴的说:“你有心了。”
“既然你这么看得起老头子我,那这事也不能办得寒碜了。”刘教授说,“我打算挑个合适的日子,把家里人和师姐叫回来,弄个简单的拜师仪式,你意下如何?”
周硕当然没什么意见,这种事情他经验也不多:“一切全凭老师安排。”
这时候,刘夫人已经泡好了茶,端上了桌。
“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刘夫人也坐下来,倒了三杯茶。
这时候,旁边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周硕看去,只见一个瘦瘦的女孩子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她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没扎,随意的披散在胸前和背后。
脸也没洗,但看上去并不油腻,反而显得十分的清新秀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句话形容的就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这时候他们的皮肤娇嫩、白皙,即便不施粉黛,也仍旧绝色天成。
正是青春大好的时候,确实怎么都好看。
她穿着一件很宽松的睡衣,揉着眼睛就走了出来。
刘夫人笑道:“小嘉起来了啊?”
这就是刘教授的小女儿,刘嘉然。
作为高中生,在学校的时候肯定是每天睡不够的,假期里正好可以补补觉。
刘教授夫妇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当然不会没事找事的催孩子早起。
刘嘉然正要回话,抬起头来才发现还有外人在,脸马上就红了。
立马就转头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这孩子……”刘夫人无奈的说了一声。
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刘嘉然再次出现在客厅。
她的依旧还是红的,低着头不敢看周硕。
刘教授看在眼里,哑然失笑。
他看得出来,闺女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害羞,于是开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小嘉,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周硕,以后也是我的学生,你叫他周师兄就行。”
刘教授又给周硕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刘嘉然,你叫她小师妹就行了。”
刘嘉然甜甜的喊了一声:“师兄好。”
“师妹好。”周硕从身上拿出一个盒子,“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送你的,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刘教授有一儿一女,儿子结婚了搬出去住,小女儿在读高中,跟他们一起住。这是很容易就能打听到的消息,周硕当然早有准备。
刘嘉然看向父亲,见父亲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敢收下礼物。
“谢谢师兄!”
刘嘉然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只温柔剔透的玉镯子。
“好漂亮!”她夸了一声,喜滋滋的就当场戴上了。
刘嘉然说:“你就是那个今年写《滕王阁序》的周师兄吗?我看你真人比电视里帅多了!”
作为一个高中生,刘嘉然当然是知道今年风头最盛的周硕。
况且刘教授之前大老远跑去芜城那边招生,刘教授回来张口闭口都是,她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后来周硕还上了新闻联播,在央视播了采访,一家人都看过。
刘嘉然当然对这个帅气的男生印象深刻。
周硕笑着说:“不会师兄送了你礼物,你才这么说的吧?”
刘嘉然红着脸:“才不是!”
刘教授和刘夫人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周硕在刘教授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便告辞离开。
周硕离开之后,刘夫人整理着他带来的礼物,刘教授则在书房里观赏着周硕送来的山水画。
很快,刘夫人收拾完了东西,来到书房里。
刘夫人说:“你这个学生,办事真的是很周到。”
刘教授问:“哦?怎么说?”
刘夫人说:“我刚刚整理他带的东西时候发现,他挑这些东西肯定是用了心的。你别看他带的东西不多,但带得很全。要么是家里日常用得上的,要么就是些名贵的补品。”
“小嘉的那个镯子我看过了,水种很好,估计也不便宜。”
“你来看看这个。”刘教授展开那幅只有两尺的山水画,赞叹道,“这画才是最贵的!”
刘夫人不太懂字画,但落款她还是看得懂的。
“惠崇?”
“不错。”刘教授说,“惠崇的名气,在普通人眼里也许不算大,但在行家眼里,他的画技是一等一的。而且他的真迹存世量极少,有价无市,如今市场上恐怕要卖到几百万一尺。”
惠崇这个名字大家也许有些陌生,但苏轼大家肯定就很熟悉了。
惠崇有一幅很有名的画,叫《春江晓景图》,苏轼为此题写了一首非常有名的小诗。
即《题惠崇春江晓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这首诗历来被选入龙国的小学课本,流传千年而不衰。
(注:此处有两个版本,一作“晓景”,一作“晚景”,作者学习的人教版课本上写的是“晓景”。)
苏轼乃是诗书画三绝的大家,惠崇能与苏轼为友,便可以想见他的画艺,何等之高超、精湛。
惠崇是北宋九僧之首,专精五言律诗。多写生活琐事和自然小景,他的诗作,多用白描,而不重用典。
他在绘画上尤其擅长小景山水、江南春色、烟雨水禽等自然小景,有着“惠崇小景”的美誉。
“这么贵?”刘夫人吓了一跳,“这是真迹吗?”
“当然是。”刘教授说,“我一上手就知道真的假的。”
周硕最担心的就是买到假货,买到假货送人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
不仅伤感情,还伤面子。
但他在古玩字画上实在了解得不多,而且算是完全的行外人,非常害怕误入那种别人给外行做的“天局”。
因此买这幅画画的时候特意让孟思齐请了好几个不同的专家,在好几个古玩店鉴定过,确定不是赝品,他才敢送人。
刘夫人说:“那他真是有心了。”
也不是说这幅画这么贵他们俩就开心了,主要还是看重周硕的心意和周到。
他们两口子教书这么多年,当然也带过不少学生,但能被叫到家里来的还真没有几个。
像周硕这么懂礼貌、办事又周到的学生,那就更少了。
刘教授喜欢古玩字画在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的学生不少都是功成名就的大老板,也不见谁送了一尺半寸的字画过来。
而周硕还没有拜师,就送上了这么大的一份礼物,两口子当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诚意。
刘教授越看越满意:“他这么看得起我老头子,我只好倾囊相授了。”
刘夫人也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没人没人能传承你这一身的学识吗?我看这孩子天分比你高,你好好教他,将来在史书上,也是一桩美谈。”
“是啊!《滕王阁序》注定是要传颂千古的,说不定我还要沾他的光。”刘教授叹道,“就是再给我两辈子,我写不出出《滕王阁序》这样的文章。”
刘夫人说:“你这个徒弟,看上去家境不错的样子,教养确实很好。”
刘教授却摇了摇头:“他们家的家境只能说一般,我听说他父母很小就不在了,他被叔叔婶婶收养。我上次去招生的时候,他们还住在一个非常老旧的小区里。”
刘夫人惊讶道:“那他还送这么贵的东西?”
刘教授说:“他可是现在龙国最畅销的武侠小说作者,他的版税,估计比老头子这几年出的书加起来都要多了。”
刘夫人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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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硕回到家,周含玉已经自己在家里做了饭吃了。
周含玉去周硕的工作室参观了一阵,由于现在工作室事情不多,会计看上去比较闲,就给了她一种很轻松的错觉。
于是周含玉对周硕说:“我看你那两个员工很闲的样子,要是管理那个网络小说网站也像这么闲,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打一下工。”
“不是给我打工,是给你自己打工。”周硕纠正她说,“这个网站,你会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每年你都可以拿分红。”
“等以后网站做大了,我会再拿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作为激励,分给有一定工龄的老员工。这些老员工只有分红权,没有决策权。”
周硕实话实说:“你的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有决策权的,网站的事情我也不会过多的插手,只会确定大方向。到时候这些决策都是你来做,还是会比较辛苦的。”
周硕不断的诱惑着她:“你自己想想,你一毕业就可以出任一家公司的cEo,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而且我还会给你单独开一份cEo的工资,到时候你又拿分红,又拿工资,岂不是爽翻了?”
周含玉果然被他画的大饼吸引住了:“那我再想想……”
接下来几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孟思齐和网站那边还在拉扯,双方都不断试探着各自的报价底线。
谈判这种专业的事情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现在还不到周硕出马的时候。
开着车陪周含玉在首都逛了两天,刘教授那边就打来了电话,说拜师仪式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他晚上过来。
于是周硕就带着周含玉去赴会了。
拜师仪式还是在刘教授家里,他们两口子都是京大的教授,分的房子当然是很宽敞的。
来到刘教授家里,周硕看去,今天家里只多了四个人,两男两女。
第一个男的年纪很大,白发苍苍,坐在首位上,估计是刘教授的师兄。
另一个女的就是上次招生时候周硕见过的亭亭玉立的女辅导员,周硕知道她是刘教授带的学生。
至于另外两个,大约就是刘教授的大儿子和儿媳。
刘教授给周硕介绍起人来:“这位是我师兄,王立元王教授,我们师门人丁凋零,如今老一辈的,就剩我和王师兄两位了。”
刘教授这一门,他们的老师就是从师祖那里单传下来的。
他们的老师,倒是广开门路,收了不少徒弟。
但这些徒弟良莠不齐,经商的经商,退圈的退圈。
老的老,死的死。
如今学术界里,就只剩下王教授和刘教授两个师兄弟互相抱团了。
“这位,你之前就见过了,我的学生沈念微,读完了研究生,现在在京大当辅导员。”刘教授说:“我手下带过不少研究生,但真正入了门的,就只有她。”
吸取了老师的教训,王教授和刘教授便走起了精英路线,门下的学生,贵精不贵多。
周硕连忙喊人:“师伯。”
“师姐。”
王教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念微就要跳脱得多,她笑着说:“我还没有谢过师弟呢!要是没有师弟,我要评上讲师,估计还得遥遥无期。”
周硕不明所以:“这从何说起?”
于是沈念微就给他讲了之前招生时候刘教授和院长口头约定的事情。
刘教授笑道:“虽然最后美人计没有用上,但陈院长既然答应了,你又投入了我的门下,你师姐这个讲师肯定是跑不掉了。”
沈念微今天穿得就没有那天正式,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加衬衫的休闲搭配,也别有一番韵味。
沈念微笑着说:“好在美人计没有用上,不然我以后在师弟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刘教授和王教授都哈哈大笑。
然后刘教授又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儿媳。
周硕也介绍起了自己周含玉:“这是我姐姐,周含玉。”
介绍完毕,便开始了拜师仪式。
古时的拜师礼仪是很复杂繁琐的。
在拜师仪式开始之前,主持人要开场介绍这次拜师的意义,背景。
然后徒弟恭敬的呈上拜师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再给师父敬酒献茶,师父赠送礼物,最后训诫一番,拜师礼才算完成。
大家都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三跪九叩的大礼和一些繁琐的仪式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
于是便削减了流程,意思到了就算成礼。
王教授作为辈分最高的长辈,主持这一次仪式。
“大家都是自家人,我就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
王教授清了清嗓子,但他的声音依旧显得很低沉:“周硕今天拜在师弟门下,是一件喜事。我们这一门能收到这样的良才美玉,也是一件喜事。”
“我们这一门人丁稀少,进了门后,要守望相助,敬爱师长。”
王教授看着周硕,就像在看稀世珍宝、绝色美女,满意的说:“给你的老师敬个茶,拜师礼就算成了。”
于是早在一旁等待的沈念微便将茶盘端到了周硕面前,周硕接过茶碗,双手捧着,恭敬的奉到刘教授前面。
“老师请喝茶!”
“好好好!”刘教授连说三个好字,接过茶喝了一口。
然后说:“论天分,我和你师伯,你的师兄师姐,都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你。”
“但不管是在学术上,还是创作上,只要我们会的,都必定倾囊相授。”
“只要你肯用心学,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像苏轼那样博古通今的大家。”
刘教授把茶一放,然后拿出一支钢笔。
“这是当初一位领导人送给我老师的,我老师送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王教授看见这支钢笔,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他刚刚说了一长段话,大约废了不少精神,这会才恢复了不少力气。
“这支笔啊,当年我就想要。”王教授笑着说,“可惜老师死活不肯给我。”
“老师当年就更看好师弟你。”王教授换了口气,“事实证明,老师的眼光没错,如今我们这一门的门面,还是要师弟你才能撑得起来。”
刘教授也笑了:“学术界的门面,还是要师兄你才能撑得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师门情谊,尽在这一笑之中。
刘教授把钢笔递给周硕,周硕珍而重之的将它收好。
握着这支钢笔,周硕感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这是传承的重量。
刘教授继续说:“既然你进了师门,我就给你起个字。”
古时,许多男子成年时,师长都会赐字。
以后,大家便会称呼他的字,以示尊重。
“周硕。你这个硕字,取得已经很大了,硕果累累。”刘教授说,“我就给你取个中庸的名字。”
“《中庸》里面说:‘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我看你的字,不如就叫‘明诚’如何?”
“周硕,周明诚。”周硕念了两遍,高兴的说,“多谢老师赐字!”
拜师仪式结束,然后就一起吃了个家宴。
今天到场的人,基本上都是刘教授这一门的,或者是他的家人。
大家也不怎么拘束,一起忙活着弄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高高兴兴的吃着。
饭桌上的话题,多数聊的都是周硕,少年成名的天才,大家都愿意多聊两句。
聊完周硕,又聊起师门,聊着聊着,刘教授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对周硕说:“你在学院里,要担心一个叫张子良的老教授,总之能不招惹他就不要招惹他。”
“张子良那个老登都八十多岁了,你怕他做什么?”王教授吹胡子瞪眼,“他又不管项目经费,也不给我们发工资,你何必长他志气?”
“他徒子徒孙再多,又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刘教授苦笑一声,把当初会议室的事情说了。
“张教授一直想收你做徒弟,他这个人脾气本来就怪。”刘教授说,“我自己倒是不怕,我过几年都要退休了,他拿我也没办法。”
“我主要他怕他针对周硕。”
“学术上,或者其他方面,动用他的徒子徒孙,给周硕使点绊子,还是很有可能的。”
“我知道了。”周硕点点头,“我尽量不跟他们起冲突。”
心里却在想着,不过一个小小学阀,也不怕踢到铁板,把自己腿踢断了。
刘教授意兴阑珊的说:“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老头子没用,如果我们也有那么多徒子徒孙,何必忌惮他们?”
王教授也叹了口气,颇有些萧索的意味。
不过,在刘夫人和沈念微两人的劝慰下,饭桌上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就被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