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都没来得及和大队部里的人打招呼,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屋里的人却是都听到住院了,这年头要到住院的地步,所有人都想的是,这人快不行了。再看这罗家大媳妇脸都白了,一时间都替她担忧了起来。
小寒刚一出门,就被门口的小石头绊了一下,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
暖意从胳膊上传递到心里,小寒看着于千岩,脸庞还是稚嫩的,但眼神坚定,臂膀有力。不觉间,那个文弱书生一样的人,已经成了顶天立地能当主心骨的人了,她的心慢慢缓了点。
“怎么了?”于千岩被她脸色吓了一跳。
“小伍住院了。程庆打电话让我过去。”小寒说着话才察觉自己声音里已带上了哭意,她看于千岩脸色一变,自觉误导了他,赶紧解释:“说是没有生命危险。”
于千岩小松了口气,安抚道:“别怕,有我在呢。”
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马上有一趟去市里的客车过来,你直接去路边等车吧,我这边安顿好,下午四五点去找你。在哪个医院?”
“市医院。就是离他们住的地方特别近的那个。”
“我知道。”于千岩点头,“你身上有钱吗?”
“有。”小寒点头,她一直有在身上装钱的习惯。
“那就直接走吧。”于千岩轻轻扶着她的胳膊,送她上大道。
大道在村委会和她家的中间,如果再回家,再返回来,就错过客车了。
小寒知道于千岩能处理好家里的事,主要她的心思也转不到那里去了。
如果说她来到这里和谁的感情最特殊,那其实非小伍莫属了。
她挣到的第一分钱是靠着小伍赚的,开公司是和小伍一起开的,甚至算上呆在一起的时间,和小伍也是最多的。
小伍是多么的依恋她,她比谁都清楚。
从开公司后,小伍挣到的每一分钱都在她这里,她每个月去给他发生活费。每次拿到钱的小伍开心的就像一条小泰迪,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围着她滴溜溜的打转。
这样可爱的孩子,把她当亲姐姐的孩子,现在在医院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她根本做不到平心静气。
她们可以不在一起生活,但他一定得好好的生活在她知道的地方,随时随地想看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于千岩把她送上了车,看车子远去后才回去招呼客人。
“小于,你不早说,我让司机送一下,那多快。”谢大姐听到于千岩说小寒的表弟住院了,表弟也没有别的亲人,小寒来不及来告别,直接走了时,嗔怪道。
“正好有一趟客车过来,赶巧了,要不是有客车,咋也厚着脸皮麻烦谢姐帮着送一下。”于千岩笑着说,“姐,你们再玩一会儿,饭马上就好了。小寒准备了好些吃的,你们一会儿尝尝。”
几个人有点坐不住,秦棋笑着说:“这是小章的一片心意,你们要走了,那她可得哭了。”
“对对,心意不能辜负。”赵花莲也说。
谢大姐点头,但也玩不下去了。
秦棋就带着三人去参观香酥鸡加工车间,又去参观了鞋厂。
中午吃了小寒准备好,秋荷做的饭菜,倒也宾主尽欢。吃完饭,于千岩给每人都装了一网兜从兴安岭带回来的干蘑菇,把人欢欢喜喜地送走了。
“秋荷,我去找小寒,家里就交给你了。毛毛让罗婶带着,辛苦你看好这仨孩子了。”于千岩对秋荷说。
“于哥,你放心去吧,我让妈住过来,帮着支应,没事。”
于千岩点头,又对小果说:“小伍舅舅生病住院了,我和妈妈可能要在城里呆上两天,你是哥哥,在家里帮着照看一下弟弟妹妹,要听老姑的话,知道了不?”
被委以重任的小果挺起胸脯。
于千岩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帮牛牛擦了擦泪,收拾了一大包东西,背上走了。
“哥,你哭啥啊。你有啥可哭的啊。”多多数落她哥,数落着数落着她也哭了起来。
秋荷赶紧抱着哄。
小寒下了客车,等公交车去医院。
没有出租车真不方便,哪怕有个拉脚的三轮车也行啊,可是也没有。
等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还好等的车非常顺利,不然还到不了这么快。
“姐,你来的挺快啊。”程庆蹲在医院门口的路边,看她下了公交车,站起来和她打招呼,不知道蹲了多久,腿都蹲麻了,打了个趔趄才站稳。
酸麻劲上来,难免呲牙咧嘴一番。
“小伍咋样了?到底啥病啊,你和我说实话。”小寒一把攥住程庆的胳膊。
程庆皱了皱眉,微叹了口气说:“他那个妈,不知道咋个神通广大,今天早上找到家里来了。”
“他妈打他了?给打住院了?”小寒要撸袖子去打人了。
“他妈多精的一个人,哪里会动手。来了就是说想他,还说他瘦了。诉了半天旧,就和小伍要钱,小伍说没有,她就哭,小伍不吱声,哭累了就哭他白眼狼,儿大不管娘了,说她生活多不容易,他却悄没声息地在城里过起了好日子,住上了好房子,还上了学。”
“这打听的还挺多啊。”小寒皱眉。
“谁说不是呢,反正就是让小伍给钱,还让小伍把上学的名额给他弟,让他弟长大了给他养老。”
小寒要翻白眼了。
“小伍也不吭声,也不给钱,她以前的招数使尽了,也没拿到钱,就威胁小伍说要告政府,你诱拐她儿子。小伍急了,和她吵了起来,话赶话,小伍就说拿自己的一只手还她的养育恩。冲进厨房里抄出菜刀就要跺手,得亏我在家,反应快一点,不然左手就没了。”
“那手没事吧?”小寒问,她竟然还打听到了自己,她到底和谁打听的。”
“左手中指指尖剁没了。也怪我,力没使够,要不然手指就能没事。”程庆自责。
“要是没你,他手就没了。”小寒说,“那后来呢。”
“他妈真狠,看手没剁掉,就说他就是吓唬人,有本事就去撞墙、跳河啊,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也没料到啊,小伍就真的撞墙了,那劲大的,直接撞的脑袋都流血了。他妈看这架势,吓跑了。”
其实是程庆要伸手打人,才把她妈吓跑的。
程庆要伸手打人,是因为他看见齐明宇抄起了菜刀。
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程庆头疼。
他忘了他也不过才18岁。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小寒催着程庆赶紧带她去病房。
病房在二楼,进了病房,一个房间里躺着三个人,他在最靠窗的那张。
孩子们都靠着窗户站着,只是看着小伍,都没有吭声,像一排小木偶。
看见小寒进来,孩子们的眼睛亮了,好像台上有了光束,这些小木偶都活了。
他们知道病房里不能吵闹,都只小声地喊了姐。
小寒用力忍住泪,弯起的嘴角不到一秒就落下了。
齐明宇拉了一个木凳让她在床边坐下。
小伍还在昏睡着,头上缠着白纱布,隐有血迹沁出,左手放在身上,中指指尖裹着白色纱布。右手吊着滴流。
脸色惨白。小伍喜欢把头发留长一些,能遮住他的眉眼,平日里,也没仔细关注过,这会儿他躺在床上,头发被纱布裹住,露出了整张脸,才发现他竟然如此之瘦,小脸能有巴掌宽。
小寒拿出手绢,轻柔地帮他把脸上的黑灰擦掉,不知道是不是摔倒的时候擦到了,脸颊上还擦破了一点皮。
小伍手指动了动,泪珠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小寒轻轻握住那只受伤的手,心疼得直抽抽。
“姐,我对她够意思了。她给了我这条命,这么些年,我挣的每一分钱都给她了,我,我,我够意思了。”小伍一边尽力想要说清楚,一边还是控制不住地喘息哭泣,边说边哭。
无尽的委屈,怎是一句够意思了就能诉说的清楚的。在那些难熬的冬日里,连一条破棉絮都没有,挤在桥墩下裹着稻草硬挨了过来。
刚攒下几毛钱,她来了,只是说她嫁到人家家里,继女不好说话,她不敢把他带过去,等她站稳脚跟,一定把他接过去。
他信了,他把钱给了她。
后面她经常来,从不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只告诉他,弟弟生病了,得用钱,那是你亲弟弟,以后给你养老送终。
他又把好不容易攒到了几毛钱给了出去。
随着他年纪越大,给的钱也就越多。
他是儿子,他妈给了他生命,他拿钱还也没啥。
他够意思了,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她想让他交出好不容易得来的上学的资格。是呀,他弟弟是宝贝疙瘩都没来城里上学,他一个臭捡破烂的哪有资格。
他闭着眼睛,越想忍着不哭,哭泣声就越是从胸腔里逃逸出来,沉闷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断掉一样。
“够意思了,做为一个儿子,你已经做得够了。”小寒的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别哭了,再把脑袋弄疼了。你把该还的都还她了,以后两不相欠。”
小伍一下子张开了眼睛:“姐,真的两不相欠?”
“真的。”小寒喑中咬牙,两不相欠,搞笑,拿的我的都给我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