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灼眼,陆相宜气冲冲的出了琳琅阁,眼中有水雾氤氲。
“姑娘,等等我。”婢女追在后面,让伙计赶紧将装起来的玉雕放到马车上。
待陆相宜上车坐稳,车夫小心翼翼的问去哪儿。
“回府。”婢女代为作答。
身为贴身婢女随侍陆相宜多年,这点儿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车轮滚动,一缕风吹起车帘,迷了陆相宜的眼,让她蓄势待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姑娘。”婢女拿出帕子,有些担心的给她拭泪。
陆相宜挥开她的手,咬唇回想起纪棠的话。
纪棠说她没有坚定选择,摇摆不定才失去嫁给谢知行的机会。
可她知道什么!凭什么大言不惭的说教!
这世上,没有谁比她爱谢知行爱的更热烈坚定。
年幼相识,年少心动,多年来情愫悄然生长,无知无觉间扎根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难以自拔。
陆相宜靠着车壁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滚落,顺着俏丽面庞淌下。
“姑娘……”婢女明白陆相宜的情意,也知她的苦痛煎熬。
陆相宜不想说话,沉默着回到了安南侯府。
陆夫人与白桅月在花园凉亭带着陆澈玩耍,见到陆相宜回来很是惊诧。
“怎的回来这般早?澈儿要吃的点心买了吗?”
听到陆夫人的话,陆相宜顿脚看过去,目光扫过活泼可爱的陆澈,又落在白桅月身上。
“姑姑……”陆澈欢喜地迈着小短腿欲要过去撒娇。
陆相宜恶狠狠地瞪了白桅月一眼,快步走了。
“哎,这是怎么了?澈儿叫你呢。”陆夫人望着陆相宜的背影纳闷。
一旁的白桅月轻声道:“我瞧小妹面色不大好,定是出了什么事,母亲去瞧瞧吧。”
陆夫人愕然起身,“那我去看看。”
陆府上下都知陆相宜不待见白桅月,她便不去自讨没趣。
陆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陆相宜是最小的幺女,从小家中便对她疼爱有加,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多年来陆相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半点不顺心,除了在婚事嫁人上。
她回到屋中,扑倒在软榻上埋首垂泪,黯然神伤。
紧跟而来的陆夫人见此情形,低声询问婢女发生了何事。
婢女说明缘由,末了还愤然道:“都怪那谢少夫人,戏耍了姑娘不说,还拿姑娘的痛处奚落,惹得姑娘伤心难过。”
陆夫人听完皱起眉头,让婢女先下去。
屋门关上,陆夫人走到软榻边坐下,轻抚着陆相宜的后背安抚。
“相宜,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同你说了,谢知行非你良配,他心中无你,两家的局势也不能结亲……”
“我知道,我不是听你的没嫁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陆相宜猛然抬头,双目通红地看着陆夫人。
陆夫人被她这骇人的眼神盯的发毛,痛心难当,“相宜,你这是在怨母亲吗?”
三年前,陆相宜刚一及笄,就有诸多媒人上门说亲,都被陆相宜给骂走了。
陆夫人并不急着将她嫁人,只笑着打趣她,哪知陆相宜说她非谢知行不嫁,一直在等谢知行大胜归来。
她神色认真语气坚定,陆夫人和陆怀瑾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谢知行很好,与陆怀瑾又是好友,但他不适合也不能当陆家的女婿。
一个定北侯府,一个安南侯府,手握南北兵权,位高权重影响极大,皇帝不会允许两家结亲。
若强行结亲,必受皇帝猜忌,以各种理由打压威慑,甚而带来灭族之灾。
安南侯府赌不起,定北侯府亦不会同意。
尤其是谢知行声名大噪,功绩赫赫,受皇帝器重的同时也被忌惮,行差踏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
再则,陆怀瑾娶了白桅白,抢了谢知行的心上人,两家关系已然微妙生了嫌隙,陆相宜再嫁过去,也难与谢知行同心相好。
然年少冲动情深意笃的陆相宜管不了那么多,听不进半句劝告,铁了心要嫁给谢知行。
为此,她与家中大吵大闹,还绝食抗议,折腾了大半年都不曾服软妥协。
这时,谢知行回来了,但中毒身残命不久矣。
陆相宜心痛的同时更加坚决的表示要嫁给他,还振振有词的辩解说谢知行病重失势,皇帝就不会忌惮他了。
至于谢知行爱不爱她,她不在乎,她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陆夫人一听吓坏了,觉得陆相宜简直就是魔怔了。
且不论其他,单是谢知行的身体状况,嫁给他都无疑是往火坑里跳。
爱女深切的陆夫人自是不能看着女儿受苦,极力阻拦,甚至不惜搬出死去的陆父逼迫。
陆相宜倔强的仍不肯听从,陆夫人无法,给镇守南疆的陆清淮写了一封信。
陆父早逝,陆清淮身为长兄担起了一切,亦父亦兄的照拂着弟弟妹妹长大,为了延袭安南侯府的荣光,拖家带口的上了战场,不畏艰险镇守南疆。
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幺妹,陆清淮很是疼爱,得知原委后抽身回京,耐心劝诫。
早已昏头的陆相宜听不进任何话,陆清淮无法,脱了衣服露出上身给她看。
只一眼陆相宜就惊呆了,陆清淮浑身都是伤痕,大的小的,深的浅的,刀伤枪伤纵横交错,几乎遍布全身。
“这一处,是我初上战场留下的,深可见骨。”
“这一处,是你大嫂生产那年遭人暗算留下的,胳膊差点断了。”
“这一处,是前年与南延将领对阵留下的,险些丧命……”
陆清淮每说一句,陆相宜的心就震颤一分。
身在盛京养尊处优的她从不知,她大哥在外拼杀如此凶险,分明是拿命在搏,为他们换取荣华安宁。
“战场这般危险吗?”陆相宜颤抖出声,抬手轻抚上陆清淮身上的疤痕。
陆清淮沉叹,“战场没有不凶险的。”
陆相宜的泪凝在脸上,哆嗦着手指抚摸过陆清淮身上几处致命伤后,她沉默了。
“大哥也很想成全你,可是大哥不能,比起爱情如意,大哥更希望你平安康健,安南侯府安稳无恙,你明白吗?”陆清淮带有厚茧的大掌抚上她发顶,语重心长。
半晌,陆相宜沉重点头。
她不能如此任性自私,为一己之欲害了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