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它!买它!”
“这块石料我要了,谁也别想跟我抢!”
听着赌客们兴奋激嚷的声音,看着一张张癫狂痴迷的脸,谢知行知道,这月进账可观。
“我家公子可没骗人,昨夜已经有几人开出好玉,兑了银钱走了。”颜如玉很是护主。
赌石赌石,赌的就是自身运气和眼力,他们可没作黑手。
比起开石,采买原石风险可更大呢,他们能找谁说理去。
“我又没说他骗人,你急什么。”谢知行好笑地睨她一眼,抬脚往楼上走,“贵客可到了?”
“还没,公子在。”颜如玉答。
谢知行闻言脚步一转,去了二楼的肆主屋。
青天白日的,屋中门窗紧闭,黑漆漆的一片,陡然进入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稍微适应了一会儿屋中光线,谢知行凭着熟悉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遮光布帘,耀眼阳光瞬时灌了满屋,有一种从阴间转换到阳间的感觉。
“干什么干什么,谁拉我帘子!”何楚绪从软榻上弹坐起身,满头怒火。
谢知行站在窗前,逆着光道:“好久不见,何老板。”
眼前这个头发蓬乱,双眼通红神色呆滞怒容满面的男子,就是琼玖阁的东家,盛京最有名的玉商。
何楚绪呆看了两瞬,随后抬手打了个哈欠,“扰人清梦与谋财害命无异。”
谢知行闻言眉稍一挑,“是吗?那你去找阎王状告吧,我等着。”
“嘁,无赖。”何楚绪起身,到桌边倒了杯冷茶醒神。
喝完茶,他扭头冲颜如玉道:“饿了。”
“想吃什么?”颜如玉习以为常,语气纵容中透着温柔,与对旁人时的冷淡泼辣全然不同。
何楚绪懒洋洋的道:“想吃你煮的面了。”
琼玖阁时常举办赌石拍卖会,招待各路贵人,不仅设有厨房,请的厨子还有看家手艺,会做一些外面吃不到的吃食。
颜如玉的厨艺虽不差,但与大厨自是没得比,但偏偏何楚绪就爱吃她煮的面。
用何楚绪的话说,颜如玉煮的面很像他母亲的味道。
“好,你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我这就去给你煮。”颜如玉满口应下,转身去了。
谢知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望了眼一旁的软榻。
软榻上铺着粉青色的褥单,同色的薄被凌乱掀放着,旁边小几上还放着一盒胭脂,任谁一瞧便知是女子的屋子。
“睡人姑娘的床,还使唤人做饭,你拿人当什么了?”谢知行问。
何楚绪咬了一口点心,想也不想道:“自己人啊。”
“自己什么人?”谢知行追问。
何楚绪听出不对,抬眼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问你什么意思。”谢知行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何楚绪添上。
何楚绪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意思。”
谢知行睇着他道:“我是想提醒你,没意思就别耽误人姑娘,她年岁也不小了。”
何楚绪听了这话,低头望了眼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突然就吃不下去了,有些烦躁地扔到桌上。
颜如玉自十五岁起跟着他,如今已有七年,算算她已二十有二了。
是个老姑娘了,早过了嫁人的年纪。
“这事儿可不赖我,我问过多次了,她说不想嫁人。”何楚绪理直气壮。
“那你呢,也不娶妻吗?”谢知行端起杯子喝茶。
何楚绪笑的一脸促狭,“怎么,你要将你哪个妹妹下嫁给我?”
谢知行放下杯子道:“想娶自个上门求娶去。”
“那还是算了吧,我怕被定北侯打出来。”何楚绪耸肩放弃。
谢知行顺着话头道:“既如此,你不妨瞧瞧身边人。”
“我身边都是男人,就如玉一个姑娘……”何楚绪说着说着,突然噤了声。
紧接着,他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该不会让我娶如玉吧?”
“你不想娶?”
“开什么玩笑,我拿她当妹妹。”
谢知行嗤道:“什么样的兄长能睡到妹妹床上去。”
“再说了,你可有问过她拿你当什么?”
“还能当什么,东家呗。”何楚绪不以为意。
“睡她床这事确有些不对,但我那不是太困了吗,且是她自己喊我睡的。”
何楚绪时常需要外出走货,琼玖阁大多都是颜如主在照管,为了方便休息,就在肆主屋里安置了张软榻,用来小憩。
昨夜琼玖阁沸腾了一整晚,何楚绪亲自镇场,一直到天色将明困的不行了才被颜如玉叫下歇息。
这才睡了两三个时辰,他还没睡醒呢。
何楚绪觉得,此处又不是闺房,软榻也不是正经床榻,躺一下睡一下不算什么。
当然了,他也理解,世家大族规礼重,在谢知行眼里此等行为与登徒子无异。
“你是当真不懂,还是故作不懂?”谢知行直言相问。
何楚绪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看不出来?”谢知行懒得再与他废话。
何楚绪沉默了,没再言语。
很多事情,他从未想过,今日若非谢知行提起,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去深想。
“还有这遮光布帘,你猜是为谁准备?我记得,如玉可不怕光。”谢知行又补了一句。
何楚绪听后心底猛然一颤。
他九岁那年,父亲行商走货途中遭遇盗匪劫杀,再也没能回来。
身为独子的他,被迫撑起家中生意。
然两位叔叔虎视眈眈,一直妄图从他手中夺走家产铺子。
面对虎狼一样的大人,年幼的何楚绪如何不害怕?可他不能害怕,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害怕。
母亲本就病重,他若再软弱不支,定会叫人欺负死。
于是何楚绪苦苦强撑,实在撑不住了,就回屋把门关起来再哭。
哭过了,他收拾起情绪,将胆怯害怕都压在心底,抖抖身板昂首挺胸的出去面对一切。
可有一次,他醒来发现窗外有人偷看偷听,强烈的光将屋中照的透亮,让他无处遁形。
那一瞬间,何楚绪只觉脊背发凉,浑身寒毛倒竖,仿佛被一只无形却强大有力的手掐住了咽喉,窒息又惶恐。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畏光,每每回到屋中独处歇息时,定要拉上厚重布帘,将所有光线都遮住。
沉寂黑暗,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才可身心放松睡的安心。
但这里不是他家,是琼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