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她闲言后想探知他行踪的意图,宿屿对她扯了个谎:“与朋友共度。”
“栖叶公子么?”拉上朝南的风幔,云渡推着他走到水榭最西沿,让他面朝西庐方向,方便他观看西庐能士表演的绝活。
宿屿道:“不是。栖叶去南武购备御敌武器了,今年没与他一起。是在你不认识的一个朋友那儿。”
“在公子身边如此年月,竟不知公子还有思归之外的朋友!”
“过些日子带你去见。”
话语淡如凉水,包含的感情却都真诚。
只要是公子说出口的话,只要不是突然的凶厉,落进云渡耳朵里都是动听的。
眼下这句最动听之处在于,他竟要带她去见她从未见过的朋友!
这意思……是对她的肯定吗?
赶着时间来陪她过节;没有拒绝她的拥抱;送她意味暧昧的口脂;爽快应允她的邀请;接着还说要她去见朋友……
这一桩一件的,是在暗示她没错吧?
今夜,“暗示”这个词在云渡脑海里不知浮现了几次,迷惑得她抓心挠肝的痒。
站在宿屿身后,他身上清雅的药香不要命地直往她鼻息里扑涌,醉得她有些恍惚。
隔岸火光喷溅,她却无心去看那些把戏。
她的目光时刻关注着的,是火光喷燃时,四散而开的焰光照射过来,映出的白色雾帘下眼前人的身体轮廓。
光线炸亮的瞬间,男人宽挺修逸的肩膀就展现眼前,此刻,她多想将双手搭上去,环住他的好看也羸弱的肩颈,软软地依靠着;
一帘乌黑顺长的青丝如墨黑的瀑布倾泻眼前,弦月形的玉簪半挽几缕别于脑后,优雅慵懒,她多想拿开他顶上碍事的幂篱,去抚一抚他的发,闻一闻他发丝的味道;
她想用双手捧住他脑袋,抚摸他形状漂亮的头骨。
想用指尖轻轻去描摹他精致如玉的耳廓、线条流畅的颌骨线。
不需要看见他的脸,她就已经沉沦于他独特的气质中。
容颜有缺如何?
体弱如何?
英俊威武的见过;
朗若清风的见过;
矜贵俊雅的见过;
翩逸如神的亦见过;
可谁人能如眼前人一样,只是安安静静的,便牵动她心思混乱如麻?
他沉静的一呼一吸,带动肌肉匀称的胸腹缓起缓伏,蛊惑她直想扑上去,依偎其怀里,聆听其心跳。
皙长修美的手放在那黑白相间毛茸茸的皮毛上,如羊脂玉一般温润,带着不可名状的诱惑力,吸引她甚想要将它放在自己两颊上,捧住她。
捧住她去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庐山真面目……
扶在靠椅推把上的柔荑玉手不由己地缓缓握紧,云渡柔中带娇地道:
“公子,您回来后一直没问我关于苏诫的事,您不想知道结果吗?”
锐利狭长的凤眸悄然一转,宿屿淡淡道:“此前你传给我的信我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没有因旧情虚夸他,也没有因夙怨贬低他,如此心性属实难得,我很欣赏。”
“你既回来,想必已处理好了与他之爱恨,不论怎样结果,必然是你深思熟虑后决定,我尊重你所抉择,是以才无意追问。”
西岸轰然喷涌灿烂焰花,照见他眸色中幽深哀凉——他哪里是尊重她的决定!只是怕她提起苏诫,冰冷无情的语气扎到他心上罢了。
云渡道:“如果我说,我不想伤害苏诫了,公子是否会觉得我心软懦弱。”语气忧怯。
宿屿心中一动:“不想伤害他?为何?”
这可真是他最感兴趣的话题了。
云渡道:“据我观察,我发现他不是那种单纯的坏人,至于原因……”突然犹豫。
她可以向公子奉献她之所有,但苏诫做的危险的事,非她一人之事,她不能做出可能会害他的言行。
“……我想等以后再告诉公子原因,可以吗?”她终究舍得拿公子的情维护一回那疯狂的野牛。
虽这样做了,口吻却是跃跃欲试的,很怕公子因此不悦。
宿屿听了这话,欢喜难掩。
他要的不就是她对苏诫上心,最后回心么?
“但绝对不是因为儿女情,公子千万不要为此心生疙瘩。”云渡霍然又道。
宿屿心中一冷,感觉春日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胸闷。
“苏诫行事张狂,忠奸模棱,你对他放下了仇恨,不想伤害他,是发现了他良善的一面了吧?”
换云渡一凛:“公子难道对苏诫……”
宿屿编:“他臭名昭着,早已是我竹月深《清平世》上的头号监审对象,这些年一直未对他下手,就是因为查出他行为诡异,立场暧昧。”
转而解释:“竹月深要惩戒祸国殃民的奸恶,一定会将其犯罪巨细调查清楚,让他领罪领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
“但是这个苏诫……他罪有,不过行罪的根源皆是被动引生,并非其主动施行。”
“他不可原谅,却也不是非死不可——暴政败国的是夏贼,滥杀忠良是夏贼命令,死一个苏诫不足为惜,怕只怕一个苏诫死了,会有一个比苏诫更狠厉邪恶的帝侧锋刀出世。”
解释完利弊,接着又糊弄起他憨憨的小青梅:
“当初你说想找苏诫报仇,我是不太愿意的,怕你对付不了他,后来想了想,还是让你去了。还是让你以蛊惑的方式去接近的他,并让你来信告我微末。你可知我用意?”
云渡黛眉微微一蹙,一个曾经深思过的问题的答案陡然冒出:
“公子帮云……池慕出谋划策的同时,也想用苏诫试探我对您的心意?”
宿屿闻言,胸口猛然堵上一口气。
心想:“你个笨慕慕,是什么让你想出这么离谱的答案的?为了全你心愿,我在苏诫与宿屿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思想,反复思考,绞尽脑汁最后才想出那个‘情债情偿,实际情冷情焐’的计策,你怎能将它想成是走近新欢的路径的一种?!”
真是气得要吐血!
不过站在她不知新欢亦是旧爱的角度,会生出这样的猜想似乎也没有不对。
只是,他也太煎熬了!
见宿屿半天不说话,云渡还以为是触到了他什么心事,随即解释:
“公子不必如此谨慎的,我与苏诫虽真心相爱过,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不想苏诫死,正是您刚才说的他立场暧昧的原因,不是因为其他。我已经同他划清界线,以后都不会再有牵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