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诫音色又低又哀凉。
听着他病得不轻的口气,云渡心乱如麻。
她尤想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问他是否又狂症发作了?是否又在耍她开心?
可当掌下触摸到的他的衣服像渔网一样洞洞眼眼,他疲累的声息就喘在颈边,他的言辞深情且沉重,真就像临终遗言一般让人无法起疑。
苏诫深情又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思你,念你,早已等不及向你表达我心中深意。可是,你知道的,我难以抉择。五年前我放弃的不是你,我放弃的是我自己。‘杀’你,我没有后悔,可我的心一直都好痛,好痛,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我真的好想死掉,一了百了。”
“这世上有我没我如何?我又不是神,我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想陪她看春花夏露,秋月冬雪;想带她尝遍九州美味,览万里河山;想把我所拥有的一切交托她手上,让她用爱来管制我,我真的很需要她。”
“可是……可是……我把下聘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她的家却碎了!不仅是她的家,大家的家也都,逐个逐个在破碎,国见衰,我该怎样修补好这巍巍河川,给她一片清平风景,给我们一个祥和美好的未来。”
“我不想要我们永远活在家亡的仇恨里,不想要我们颠沛在国破的风霜下,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对自己的伤痛置之不理,不会对万千民众的苦楚视之不顾,与其看她在风浪里受尽伤害,不若就由我出手,了断接下去的无数难以预料……”
说到此处,置身炙热火海的苏诫突然却浑身发冷。
危难时刻,心上佳人舍命来救,两躯紧拥,彼此呼吸在闻,此情此景,最是表心意,诉衷肠的绝佳时机。
然而当年杀她是为救她的真相冒到嘴边,他却怎么也讲不出来。
那些承载了不知多少辛酸苦辣的经过,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也不是目前的她可以承受的。
又或许,只是他做不到将那件事述说。
那一场血淹断头台的悲剧中,她,以及她许多的家人皆是被关在鼓里乱窜的蜜蜂,只有他,是那个提槌击鼓,伤害他们的冷血恶人。
颤抖的大手在她形状漂亮的头颈范围来回地抚摸,宽大掌心揉着她的细滑肌肤,修长指节游移在她秀项、领襟下的薄肩……
乱糟糟的脑袋磨蹭着乱糟糟的脑袋,倾下颈项,他的吻坠落她白皙的颈肤。
温软,如羽毛拂过。
渐渐地,他的侵犯便狂狠起来,亲吻的范围自跳动的颈脉处向四周蔓延……
他像一头饿狼,疯狂地嗅舐着他的猎物。
而此刻他的猎物正如一墩木头呆呆不动,两行清泪从她红肿的眼湖间涓涓涌出,仿佛深湖决堤,洪流如何也止不住。
云渡不知,苏诫话的最后其实只剩“让她假死”四字了。
正是此假死二字,困锁了他们之间十几年的美好;禁锢了他对她深浓的爱意;同时也打碎了她对他的依赖和爱恋。
云渡只知道,苏诫今夜所说,还不是全部真相,仅如此,她的心便已经在为他的行为找辩词了。
拔刀斩断未知,斩断一切不可控明明白白就是自以为是的冷血行径,那是怕她多受苦、受伤害不得已表达的爱吗?
那分明是伤害啊!
是毁灭她生命一切希望的伤害啊!
弑君会死,死得心甘;被他斩杀,死前肝肠寸断,死而复生仍是怨愤难解。
孰对孰错?
可……她还是动容了——因他诚挚的言语,沉重到需要用生命来证明的深情。
打着报复他的旗号来到他身边,最后,她的决心却在看见他作奸背后的“阴谋”后而溃决。
“我知道了。”云木头艰难地说。
平平无奇几字,犹如裹满了刺的铁珠从喉咙里挤出来,刺痛咽喉,仿似火烙一般。
若说昨夜的撒手不管是无所谓,那今夜的一句“我知道了”便是给他一半的原谅。
她的眼泪滴到苏诫背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渗进了他血肉里。
他的身体随之一颤,抱她又紧三分,吻她肌肤更火热三分。
扶着她的头颈,挪开些许距离,他绵软的唇瓣旋即沿流畅颌线往木然紧咬着的丹唇逐寸试探。
男人粗重的呼吸喷薄进鼻息,湿热的带着丝丝雅香的味道充斥进她的身体,接着,浑身汗毛都奓了起来。
焦渴的大嘴乞求着就将索取上那妍瓣之际,一个冰凉的巴掌倏然摁到了苏诫俊逸的面容上,堵住了他的渴汲。
云渡深沉地喘息:“你可以拿我的命去织绣你理想中的蓝图,若我是如外祖那样为国死谏的文臣,或是如阿父、祖父那样为国死战的武将,我是可以理解并同情你所选择的路途的。”
“可是苏诫,我不是他们,我也还没有站上他们那样的高度,就算有,我也把它们放在了你我之后,所以,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伤了就是伤了,我的心是血肉做的,不是铁做的。你读过那么多书,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放开我吧,不要把重新建立起来的这点适意再破坏了。”
蹭开她的手到颊上,依着,苏诫道:“慕慕,回头爱我好不好?你已然回来,就不要离开了,我已成功获得了皇上信任,以后绝不会再伤你一丝一毫,我发誓。我不能没有你。”
溶溶凤眸巴巴望着态度坚决,眼眶泛了红的一双形态婉媚的眼。
一个可堪撑抵天地的伟峻男儿,为她遮挡了十几年风雨的如夫如兄的男儿,突然有一天展示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云渡很难不心乱,很难不想要给他抚慰。
尽管心中早已山崩海裂,爱痛交缠的泪水也已教他看了去,面容上她还是保持了一惯的冷然。
这种情绪翻涌混乱的情景下,稍有放松,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沦陷进他拼了命来求爱的热烈漩涡中。
她就将离开他,去找公子,她必须理智。
“苏诫,放手。”云渡沉声,被他偎依着的手缓缓蜷起,垂下,“不要让我推开你。”
苏诫嘴唇轻轻颤抖,呼出一口哀凉气息。
他就知道,这个他亲手养成的女郎一旦做好了打算,凭他告白如何真切,都是难哄回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