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继续回到诊室去上班,精神恍恍惚惚,人都不在状态。
一个护士同事气呼呼地走过来,看到她憔悴的样子,火气压下去,语气也软和下来:“惠宁你医嘱开错了,氯化钾静推要死人的。”
“啊?”丁惠宁回过神来,连忙向护士道歉,“不好意思,我马上改。”
“你怎么了?平常你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护士关心地问道。
丁惠宁解释:“这几天失眠了。”
“严重的话就吃点褪黑素。上班马虎不得,一走神就容易出事。”护士说。
“好,我试试。医嘱改好了。”
护士走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中午下班,她没去食堂吃饭,直接回宿舍睡觉。外头有些吵,汽车驶过摁喇叭,路人的交谈吆喝,还有狗吠声和鸭叫声。她的眼睛又酸又涩,但闭上眼睛,脑子里的记忆细胞没有停下工作,体检女婴和姚明志夫妻的面孔不断闪现。
大概躺了一个多小时,仍旧不能入睡。她从床上起来,去找钟秋玲要褪黑素。她没有,又问了两个同事才问到。
吃下褪黑素,她终于能睡觉了。这一觉睡到五点钟,起床洗漱,到外头去吃了晚饭,就回去上班。
小夜班不忙,没有急诊病人,去病房查了一圈就回办公室。她在诊室里,刷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没有意思,拿起医学杂志慢慢看,打发时间。
十一点四十,值大夜班的同事过来交接。丁惠宁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帮他把这大夜值了,反正她也睡不着。
交完班,她脱下白大褂走出诊室。外头刮起了风,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并伴有大风。
肚子有些饿,宿舍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小镇夜生活贫乏,唯有的两家夜市因为刮风提前收摊,还有一家没关门的杂货铺,卖泡面榨菜和劣质面包。
这些速食品让她没有胃口。
从集市往宿舍走,又刮来一阵风,她没扎的头发乱舞,灰尘和树叶被风卷上天,越飞越高。她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半眯着眼睛看纸片和落叶消失在寂黑的高空。
羡慕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无牵无绊,无欲无求。
她希望风可以把她带走。或者,她可以变成一阵风,自由无踪。
回到宿舍洗完澡,又没有睡意,肚子饿得咕咕叫,好想来一碗热气腾腾鲜美的鸡汤或者羊杂汤,配手工擀面或者薄皮馄饨。但这注定是妄想,即使在家里也吃不到。
翻了一会儿外卖软件,望图止饿。
凌晨一点钟,她鬼使神差拨了周燃的手机号码。
当接通铃声响了四下,那头没有接,她意识到深夜扰人是不道德的,打算挂掉电话,那头没有防备地响起周燃的声音:“喂。”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没有清醒的含糊。
丁惠宁有内疚感涌上来,她想假装是无意中操作,不出声音挂掉。
那头周燃再次说话:“睡不着吗?”
这次声音清晰了一些,没有睡梦中被打扰的恼怒和不耐烦,听着那么悦耳熨帖,拨动了她的心弦。
“嗯。”她声腔里有一点委屈,随后又补充道,“十二点下夜班,没有吃晚饭。”
周燃好像笑了:“想吃什么?”
“想喝羊杂汤,配上裹着卤肉的饼子,或者是一碗鸡汤馄饨面。”丁惠宁说完,颇为失落,“这个时候在青峡镇是吃不到的。”
那边有细碎的响声,好像他是在穿衣服。过一会儿,他说:“外头凉,你多穿点衣服,二十分钟之后在卫生院门口等我。”
“啊?”她反应不过来,“等你干什么?”
“带你进城吃。”周燃干脆地说。
丁惠宁内疚:“嗯,不用了,进城太麻烦,你明天还要干活。我就是睡不着给你打个电话。”
“被你吵醒,短时间睡不着。我现在就下楼开车,你等着我。”周燃说。
丁惠宁去换衣服。一件带领子的长袖衬衫,搭一条蓝色牛仔裤,外头穿卡其色帆布风衣。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再穿上白色帆布鞋,整个人看着像个没毕业的女学生。
她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看着手机,这二十分钟犹显得漫长。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她觉得应该是周燃的车。拎上包飞速下楼,跑到卫生院门口。
白色的小车停在她面前,周燃探头出来:“上车。”
丁惠宁从车头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上车。
自从外婆葬礼结束之后,两人有一个多星期没见了。周燃借着车里的灯光,趁着她系安全带的空隙打量她。见她眼圈厚重,脸上擦了一层粉底也遮盖不住疲惫感。
她系好安全带时,他收回目光,重新启动。
“我……”丁惠宁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周燃直截了当地说:“你状态不好。”
她摸了摸脸庞:“很明显吗?”
“很明显。跟上班的那种累不一样,你现在整个人呈现出厌世的颓废感。”周燃形容精准。
丁惠宁咬咬嘴唇:“我可能太脆弱了。”
“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周燃问。
“来了一个六个月大的女婴。”说起来,丁惠宁眼里的忧郁加重,“孩子长得很可爱,乍一看没有问题。她的妈妈为了要生一个儿子,怀孕期间吃了朱砂,造成她脑损伤,以后生活不能自理。”
周燃愣住:“这年头还有这么愚昧的人?”
“我也想不到。我们这一代文化普及度已经很高了,没考上高中的都去读中专技校,网络又这么发达,怎么可以去相信这种歪门邪术。生儿子就那么重要吗?”
不等周燃开口,她继续说:“带孩子来体检的是姑妈。她说养不了就送去福利院,那种口吻就像要丢掉一只猫或者一只狗那么稀疏平常。那是一条人命啊!”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周燃的心情也跟着沉重。
“她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她承载着家庭的希望,却又有被无情抛弃的可能。我看到这种悲剧,自己无能为力。”说到这里,丁惠宁声音哽咽,“我救得了陈顺江,我救不了那个女婴。有很多的女孩子,她们是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车子拐了一个弯,前面的路笔直。周燃腾出一只手,去握住她的手:“惠宁,你不要这么自责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