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惠宁诧异,她真没想到大舅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个要求。
丁向东沉着脸看向大舅哥姚明志,忍着怒火道:“她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再过来照顾她外婆,到时候不知道谁先死。你们家四个人,照顾不了一个昏迷病人?”
姚明志说:“这不是跟你商量吗?你急什么?”
“你们是商量吗?要是今晚我没过来,你们提这样的要求,她脸皮薄顾着舅舅的脸面,根本不敢拒绝。”丁向东最后说,“我不作声,不代表我认同你们的做法。”
大舅妈找补:“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着惠宁是学医的,看病比我们专业多了。”
丁惠宁不愿意跟舅舅扯皮,起身离开房间,对周燃说:“走吧,回去了。”
周燃跟在她身后出去。来这一趟,他对姚明志夫妇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丁向东出来,看到在女儿旁边的周燃,把火气压下去,闷声问:“怎么跟周燃一起来的?”
“我去潘芸家吃饭,他也是落霞村的,送我过来。”丁惠宁解释。
丁向东点点头:“你们没吃饱吧?到家里再吃一点?”
周燃摇头:“天晚不好过去,改天有空去。”说完,他回头看一眼大舅的屋子,将声音压低道,“丁叔,恕我多嘴,一家人也得把话挑明,若是由着一方胡来,将来亲人间的怨气更深,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丁向东说:“嗯,再等几天。今天你辛苦了,空了到家里坐坐。”
“不辛苦,跟你们认识也是一种缘分。”周燃借着车头灯光看着丁惠宁,“那我先走了,你跟丁叔叔回家。”
“嗯,不好意思,让你没吃饱。”丁惠宁感激地说。
周燃坐上电动车:“没事,我再去潘芸家。可惜你了,今天做的甜品都没吃上。”
“以后还有机会的。”
双方告别,周燃先走,丁惠宁父女俩落在后面,慢慢开着车。
“爸,我们把外婆接到家里来吧,现在书阳放假在家,可以帮忙搭***。”丁惠宁心有悲戚地说。
丁向东抿了抿唇,决定向女儿坦白:“前两年他们悄悄卖了一块宅基地,你三个舅舅把钱分了,没给你妈和你姨。他们说,以后外婆养老不指望嫁出去的女儿。”
丁惠宁愣住,把车子停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
丁向东继续说:“我不是非得要分那个钱。自古以来,嫁出去的女儿就很难再回娘家分钱,可这话任谁听了都不舒服。我明白你心疼外婆,可也得受几天罪,这是她的命。”
“他们……”她噎了一下,随后憋出一个词,“唯利是图。”
“血亲之间的关系,在利益面前也会分崩离析。”
“唉!”丁惠宁长叹一声,“是我还没有消化现实的残酷。”
丁向东不愿意打碎女儿心中亲情的滤镜,拧了车把往前开:“快回家吧,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班。”
……
当太阳再次升起,丁惠宁从梦中醒来,洗漱完毕,在台历上留下倒数的数字,提起精神去往青峡镇卫生院。
她今天没去诊室,要去药房熟悉药品,协助药剂员发放药品。
“姐,进点间苯三酚嘛,肾绞痛用这个好。”她一边摆药一边对同事钟秋玲说。
钟秋玲应得爽快:“行,下次报计划要一点。”
丁惠宁好奇:“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通常一个星期做一次计划。哦,你运气怪好的。”钟秋玲向她投来一个神秘莫测的笑,“今天要来货。”
“我得搬药品?”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没错。你吃早餐没?没吃一会儿找点东西垫肚子,也不用害怕,一般的药品很轻的。”
“注射液大头吧?那都是很重的。”
钟秋玲摇头:“也不多,今天只有一百件。”
“只有一百件?”丁惠宁咬牙切齿地说,“一百件我俩要搬到手抽筋。”
“多搬两次就不抽了。”钟秋玲笑嘻嘻地说。
两人在药房里腾货架。半个多小时之后,一辆白色货车驶入卫生院的院子里,车尾对着办公楼出入口。
尽管有司机帮忙,搬完一百件注射液,丁惠宁两只手还是抖着,连笔都拿不稳。
还没缓过来,雷主任把电话打到药房来:“小丁,你跟一趟急救车,把一个小患者送去市里医院。”
丁惠宁惊得笔掉地上,她跟他确认:“主任,我还要跟急救车?”
“嗯,急救车那边没人。你到门诊室来,我跟你交代病情。”雷主任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丁惠宁把笔捡起来,恨恨地说:“搬货前这电话怎么不来?”
钟秋玲落井下石:“所以说你运气好嘛,搬完就让你去跟急救。”
丁惠宁撇着嘴说:“你这乌鸦嘴,以后别说话。”
她去门诊室找雷主任,要转去医院的是一个九岁小姑娘,农药中毒。她吓一大跳:“这么小的孩子就喝药了?”
雷主任摇头:“头上长了虱子,她爷爷把打虫子的农药喷头上,再拿塑料袋捂着。”
丁惠宁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眉头紧紧地皱着:“天!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没开化的思想?我小时候也没人用这种办法呀!”
她说完,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规培三年,已经见惯生死,但碰到这种脱离常识本可以避免的病情,她还是会生出怜悯。
雷主任说:“是个留守孩子,父母离婚了,由爷爷照顾,不注意个人卫生。”
丁惠宁收拾好要带的东西,默默走向急救车,调试车里的设备。几分钟后,经过简单处置的女孩子被推过来,抬进车里。
她的头发被剃光了,人是昏迷的,嘴唇灰白。
跟车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板削瘦的老人,一看就是长期从事劳作的样子。他坐在车里,内疚又忐忑。
丁惠宁想训他几句,最后又默默咽下。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到达市区医院。孩子送到抢救室,她办完交接手术,看到孩子的爷爷一个人无助地站在走廊上,于心不忍。她劝慰道:“大叔,孩子问题不大的,过几天就好了。”
老人抹一把眼泪:“唉,都不知道怎么跟孩子他爸交代。”
丁惠宁说:“女孩子是要多注意一点。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不好说的,就跟隔壁的姑姑婶婶说。”
老人点头:“好的。医生,谢谢你啊。”
“不客气。”丁惠宁看他精神状态不好,说道,“条件允许的话,把孩子爸爸叫回来一趟。孩子不舒服,肯定想见到爸爸。”
“我已经给他打电话了,说买了明天的车票。”
丁惠宁放松了一点:“那我先回去了,还要工作,你在这里保重。”
说完,她看一眼抢救室门上的灯,步履沉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