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生独自一人在床上醒来,空无一人的寝卧内徘徊着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的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痛,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被子也好床褥也好,都是一片血迹。河生当即便被吓得叫出声来,小腹内的疼痛一阵一阵加强,腰上也是,疼得好像快断了一样,河生捂着小腹蜷缩在床上。
她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要死了。
死了也好,这样地鬼就不用总是躲着她了……
河生躺在床上越想越委屈,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被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疼痛和孤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想来这些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雪原上出现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妖,小妖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座雪山,在它身后留下了两道小小的脚印。
它跑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之后,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雪神看了身后的小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是他的女人,总是叫我过去做甚?若是她见到了,逃了,那便表明这个女人本就不适合留在绿洲,何必委曲求全?”
小妖继续叫了几声,声音急促而尖锐,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血?”雪神回身,眉间泛起褶皱。
雪神来到了绿洲,走进墓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直接顺着血腥味找过去,大约是那女人受到了他的启发,终于手刃了自己。
雪神估摸着自己去的话,若是河生没死怎么都好说,若是河生死了,自己就脱不了干系了。于是直接走到了墓道的另一边,在一间平平无奇的墓室之中,他走到墓室的一个角落,抬脚踩住了墓室中一道暗门的机关。
一扇大门在正中央的地面上打开。
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纵横交错的树根,如同一片地下的幽林。
在那幽邃的丛林深处,死寂般的静谧如一层厚重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之上。
雪神顺着阶梯向下走,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副巨大的躯体。
“你来干什么?”
在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一个人身蛇尾的妖怪突兀地现身,宛如从古老的恐怖传说中挣脱而出。
他的上半身被一袭陈旧腐朽的黑色衣袍紧紧包裹,衣袍上那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纹路,恰似干涸已久却仍散发着血腥气的蜿蜒血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无数的残酷杀戮。即便他静止不动,那如人类般健硕的身躯,在衣袍之下依旧散发着一种蛰伏的野性力量,仿佛随时都会冲破束缚,带来灭顶之灾。
它的头颅之上,扭曲生长着似枯木又似鹿角的怪异枝条,这些枝条相互缠绕、盘旋,表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犹如一张张布满皱纹的鬼脸,每一道沟壑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悚。
一头乌发如同被诅咒的魔丝,肆意披散在它的身后,偶尔有几缕发丝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微颤动,更添几分诡异。那双墨绿色的一字瞳,宛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森寒潭,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仅仅是与之对视,便仿佛灵魂都要被吸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一切内心的恐惧与脆弱都被它无情洞悉。
“你打算在这里,躲到下次能幻化成人形的时候吗?”雪神说道。
他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待着。
那粗壮修长的蛇尾,宛如一条蛰伏的巨蟒,盘绕在身体周围。蛇尾表面那一片片菱形的鳞片恰似精心雕琢的黑曜石,在黯淡的光线中闪烁着幽冷的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身上的鳞片。鳞片边缘那森冷的白,恰似寒冬中最锋利的冰刃,轻轻一碰,便会割破肌肤,流淌出带有寒意的鲜血。
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座凝固的恐怖雕塑,然而它身上散发的阴冷气息,却如无形的触手,肆意蔓延,所到之处,空气仿佛都被瞬间冻结,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冰冷雾气,仿佛是它从九幽地狱带来的死亡气息,让每一个靠近的生命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让人脊背发凉的绝望。
他的脸庞有一半被鳞片覆盖,触手生凉。
他不是树妖。
但也不算是其他什么有着正统血脉的妖子。
因为若干年前的那场祭祀,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但也过着不伦不类的生活。
而又因为他死在此处,这墓穴永久地禁锢着他,令他没有办法站在日光之下,只能沐浴着墓道中徘徊的阴风。时而变成妖子的模样,时而是这种丑陋可怖的样子。
不过河生来到此地之前,他倒是从未注意过这些,也不知道这副样子会持续多久。
他对河生避而不见也并非使性子。
只是怕河生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怕得逃走。
雪神注意到了他身侧放的那一圈圈已经干枯的草环,那一圈圈草环之下散落着如同灰烬一般的花瓣。
其中有一个草环没有完全干枯,上面还开着几朵明艳的小花。
想必他一直待在这里,不敢让河生看到他这个样子,是那些小妖将此物送进来的。
“她死了。”雪神说道。
雪神之所以夸大其词地说,是因为河生现在的确处于危险之中。若是出血量少的话,他在墓穴大门的时候肯定是不会闻到的。
那人子死不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谁?”地鬼神色微动。
雪神形式性地想了下:“还能是谁?”
“胡言乱语!”地鬼眸光闪烁,看向身侧的花环。
雪神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继续说道:“那些是外面的小妖给你做的,怕你知道真相以后会心中难受,其实她已经死了。人子的寿命很短,你也不是不知道。趁着她的尸身还未腐烂,还是去见一见比较好,免得日后后悔。”
雪神的话说得地鬼心中不安起来,他不知道雪神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比起河生的性命来,自己是什么样子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地鬼起身,急匆匆地冲出地下的暗室,朝着主墓室赶去。
雪神看着地鬼的背影,唇边不由得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一牵扯到那个女人,地鬼就变得这么容易被拿捏。
他无威嗣绅……也有今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地鬼嗅到了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眼圈逐渐湿润,一路赶回主墓室,打开暗门,进去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河生,一如生前睡去的模样。
他呆怔地站在原地,竟有一瞬间觉得河生还活着,但是他没有走过去的勇气,怕过去触摸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神情悲伤中带着一丝落寞,泪水顺着他脸颊的鳞片流淌下来。
忽然,河生翻了个身。
地鬼脸上一怔,急忙扑到床边!
河生睡得意识朦胧,睡眼惺忪地看到眼前的人之后,眼睛立马睁大,伸出手臂将地鬼紧紧地抱住,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她哭着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对不起……”
“你何处受伤了?”地鬼关切地问道。
河生的手臂将他勒得紧紧的,说明她还有不少力气,还没有病入膏肓……这令地鬼稍稍放心,但与此同时,心中腾起一阵滔天的怒火。
那雪原的混账居然敢骗他!
他掀开被子查看河生的身体,发现床褥上确实有一片血迹。
他的心被猛地一揪,看来雪神那老畜牲也不全是诓他的。
雪神站在主墓室外,估摸着地鬼应该已经发现了河生身上的伤口,应当不会有心思去计较他诓骗他的事实,这才放心走进来,来看他们二人的生离死别。
雪神生活素来无聊,便喜欢看他人为阴阳两隔痛苦……
世间还有什么比这还好看的戏码么。
他暂时还没想到。
河生将被子重新盖上,对地鬼缓缓说道:“我,怕是时日不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地鬼问道。
河生摇头,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等事情,她强忍着哽咽说道:“大约……是腹中什么地方坏了罢,今早头遭醒来,腹中便疼得紧,引得腰上也是酸疼……”
地鬼已经在这墓穴之中待了无数个时日,与人子接触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事情,更加不懂为什么会从人子体内流出血来。
听着河生口中的描述,他无比心疼,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之法。于是看向一直在不远处看戏的雪神,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我怎么能知道?”雪神事不关己地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出去问问。”
“谢了。”地鬼道。
“你拿什么报答我?”雪神道。
“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河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只见地鬼没有片刻的犹豫,道:“成交。”
地鬼话音刚落,雪神转身隐去,离开了绿洲。
“什么成交了?”河生感觉地鬼好像要献身的样子。
地鬼握住河生的手,另一只长了鳞片的手抚上河生的脸,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没什么,你安心等着,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河生依旧有些不放心。
“没什么,身上疼得厉害吗?”地鬼将手掌放在河生的腹部。
河生将手覆在地鬼粗糙的手背上,摇头说道:“不疼了。”
说不疼是假的,地鬼看到了河生身下在床上的大滩血迹,神情凝重,他恨自己没有走出墓穴大门的能力,就连河生身子抱恙,他都只能借助雪神,才能得到外面的消息。
河生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抱住地鬼,在他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道:“你……不介意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什么话?”地鬼注视着河生。
河生自是明白,地鬼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这份深情如暖流般淌过心间。她不假思索地紧紧环抱住地鬼,身子微微前倾,将头轻柔地靠在地鬼坚实的肩膀上。
地鬼眼中一沉,将河生紧紧圈禁在怀中,巨大而粗糙的爪子缓缓覆上河生的后脑。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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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神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雪原之上。
对于他来说,凛冽的寒风恰好是适宜的温度。
雪原善地为人子聚居的地方,王室在善地中央居住,周边围绕着城镇和零散的房屋。
越是靠近善地边缘的住户,地位便越是低贱,因此只能选择这偏僻的边缘居住。而善地边缘的经常会有妖兽被人味吸引,因此前来攻击人子,边缘农户被吃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是中央地带,没有这些农户的容身之地。
在善地边缘有着一家农户,袅袅炊烟不断从农户家的烟囱冒出,与上方混白的天空交融。房屋前面悬挂的单薄的门帘被人撩开,紧接着一个女子走出来。
女子捂了一身厚厚的棉衣,一头银发蓬乱地披在身后,精致的容貌上被脏兮兮的手无意间抹了一道道灰烬。
因常年处于严寒之中,皮肤略有粗糙,而粗糙的皮肤之下有着纤细的血丝。
她端着盆水走了出来,盆中的水腾升着滚滚热气,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分外明显。
女子正打算寻个地方将这水泼出去,却在一片雪原之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看着那个身影,逐渐皱起眉头。平日里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她定睛看去,还以为那通身雪白的是根冰柱。
只见那冰柱缓缓走了过来。
女子端着一盆热水,满身戒备站在原地。
距离那通身洁白的身影还有四五步的时候,女子反应迅速地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泼了出去!
幸亏雪神躲避得快,要不就被这滚烫的热水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