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春闱殿试。
王然以绝对实力拿下殿试第一,成为国之状元。
在揭榜当天,被当朝宰相榜下捉婿,成为一桩美谈。
此时,王然刚满二十岁。入太学院满三年后下放至江州任知县一职。
又十年宦海沉浮,王然先后经历先皇驾崩,岳父被贬入狱,随后太子登基,今上为岳父一家平反。
他一路上起起落落,但依旧凭借着自身才华以及优秀的理政才能,于三十岁之时进入朝堂中枢,任吏部侍郎,讲经博士,太傅等诸多要职。
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宰相接班人。
古人有言,三十而立。
他如今也算身居高位,家有贤妻,下有儿女乖巧懂事,岳父退居幕后,家族在他的影响下越发壮大。
与他一起的亲人各自都显赫一时,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他却越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该醒来了。
为此,每当午夜梦回,对着皎皎月光,他总有一种荒谬之感。
“夫君,可是又做噩梦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屋内,身旁的妻子贴心的为他披上一件锦袍,抵御这夜色之中的冷意。
他转过头,看着夜色中温婉的发妻,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嗯,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他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到了梦醒的时候了。”
妇人闻言后将头贴在王然的胸膛处,安静的听着王然的心跳声,良久后才叹息一声。
“那夫君认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眉儿自小长于相府,倒也见过夫君曾说的修道高人。
我犹记得眉儿约莫十岁左右,有一名自称金光上人的修士来家中拜访父亲,以一枚符咒还走了家中的一株百年山参。
之后,父亲曾要求上人收下眉儿,不过被那上人婉拒,言说眉儿与仙道无缘。
自那时起,眉儿便开始打听有关于修仙问道的趣事。
夫君猜猜,眉儿这些年究竟从那些趣事中发现了什么?”
王然闻言用手捋了捋妻子沐眉额前的秀发,轻声问道。
“发现了什么?”
沐眉温婉一笑,抬起头直视着王然。
“我知夫君孺慕仙道,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那些隐世仙宗轨迹。
但自妾身诞下“平儿”于“阿奴”之后,便越发舍不得夫君离去了。
我观那些修真问道之辈,竟也不过如凡人一般,被‘利’字所困,一生也不得超脱。
心中便有些奇怪,夫君以为,他们修真,追寻长生,能得善终者几人?
他们追求一时的逍遥自在,笑话我等凡人如蜉蝣一般,碌碌无为,为生计奔波之时,可曾内视己身,可曾真得了自由自在,逃脱樊笼?
如此,与那身行百步之人,笑五十者何异?
人生百年,蜉蝣一日。其生与死之间,他人岂能尽知?
夫君言说有人在呼唤夫君醒来,那便如同他人欲阻断夫君这如蜉蝣般的人生。
于那人而言,似笑话夫君短视不堪造就。
但于夫君而言,这蜉蝣的一日,又岂不是他这一生的精彩所在。
可夫君啊,你这一生中的每一天,不都是真实的活在当下吗?
于夫君而言,何为真,何为假?
妾身粗鄙,不通四书。但也知活在当下之理。
夫君以为如何?”
王然闻言后羞愧一叹,“谁说眉儿你不通四书了,以娘子才能,足矣让天下多少须眉汗颜。
娘子且宽心便是,王某的人生当自己做主。
平儿与阿奴尚且年幼,王某还需要替你们三人遮风挡雨,此人间之乐,给个神仙也不换。”
他说得俏皮,倒是让怀中妇人双眸明亮了一些。
“夫君当真为我朝第一伟男子,眼下时辰还早,我看阿奴和平儿还是太孤单了些,不如趁此良机,再给阿奴添个弟弟。”
王然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身子都略显紧张了些。
“那什么,为夫想起白天还有一份奏章没写完,夫人你,这,有辱斯文,我,王某。”
言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次日,直到王平带着妹妹阿奴敲响房门之时,王然才顶着黑眼圈自榻上惊起。
感受着越发空虚的身体,不由的以手扶额。
“子曰:家有娇妻,神仙难医,果不欺我。王然啊王然,你堕落了。”
又四十年匆匆而过,王然已是古稀之龄。
一头银发和佝偻的身躯让他看上去就是一名最普通的老人。
他如今已不在朝堂,从宰相之位上退隐,如今居住在最初的王家老宅之中。
发妻沐眉已仙去一年有余,就连自小对他极其崇拜的妹妹也在上月离开人世。
这使得他近来越发孤独和沉默,整日待在院中晒太阳,不喜欢走动。
至于儿子王平,如他一样已身居高位,但近来朝中动荡,以平儿那不服输的性子,只怕要栽个大跟头。
他洞若观火,也不提醒,只想当一个闲散人,享受这人生的最后时光。
这一日,院外走来一个年轻人,他背负绿色仙剑,一身飘逸出尘。
自他出现,头顶忽然阴云密布,似有惊雷孕育其中。
他抬头,看向王然,如同在看着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一般。
“你该醒了。”
他说。
王然看了看年轻人,随后笑道,“你还是来了,我以为你会等我老死在梦里。”
年轻人摇了摇头,“为何执意要等我前来?
师尊曾在我筑基之时,便有《筑基心得亿点点》传授于我,你我记忆相同,若以斩梦之术,当可轻易破开这虚假梦境才是。”
王然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实际是不相通的,你在看我,如看水中月。
于你来说便是再真实美丽的月亮,终归是虚假。
但于我来说,这便是我最真实的一生。
我于红尘中沉浮数十载,领悟出一个道理来。
这世间之事,莫过于较真二字。
你视其为真,那便是真。你视其为假,则一切皆为虚幻。
道友,我尚有遗憾未了,你来的不是时候,还请退去。”
王然说完,站起身来,却是以凡人之躯,硬撼年轻人身上那凌厉的气势。
随后,在年轻人一脸疑惑的目光中,朝着他伸手一指。
霎时间,天空中有惊雷如巨蟒,化作雷蛇朝着年轻人吞噬而来。
年轻人面色大变,随即暴喝一声。
“好胆,竟敢坏我道心。你以凡人之躯,何以能驾驭天雷?”
银光呼啸而至,片刻间便将年轻人吞没,直至四周恢复平静,王然才一脸疲惫的躺回太师椅上,神情惬意的说道。
“坏我道心的人,其实是道友你啊。”
又十年过去,王然已垂垂老矣,他依旧在小院中宅着不肯出门,或者说,如今的他腿脚不便,已经不方便出门。
至于儿子王平,经历了数次起落后,如今已是朝廷亲封的王爷,权倾朝野。
于他这孤寡老人来说,儿子越发不让人省心,反倒是女儿阿奴,自嫁人后多次回家探望,倒是让他心中觉得温暖。
他时常想起妻子沐眉,想起那一个夜晚两人于塌论道的场景。
许是人老了,开始靠记忆过活了。
或者是静极思动,他忽然心有所感,从怀中拿起一枚绿色的瓷瓶,倒出了其中的丹药。
将这枚多年之前所得的“长青丹”服下后,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他佝偻着身子走出院门,漫无目的的步行在山间小路之上,直到行至山巅,才寻了一处岩石坐下,双眼略有期待的看着远方。
不多时,远方出现一抹剑光,须臾之间,剑光已至身前。
“老人家,请问,咦?”
望着数十年来几乎毫无变化的李婉卿,王然笑了。
他朝着李婉卿拱了拱手,“道友,好久不见。”
李婉卿神色复杂的望着王然,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奇怪的难过表情。
“你,你怎会如此模样。”
王然颇为洒脱的笑了笑,“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道友何必在意。
今日王某在此等候,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李婉卿闻言低头沉思一番,随后问道。
“什么答案,那你寻到了吗?”
王然点了点头,“寻到了,道友可还记得那蝴蝶发卡?”
李婉卿点了点头,“你说它当有器灵,果真如你所言,她如今自生慧根,已是上品灵器。”
王然点了点头,“这便是我欲寻的答案,我这南柯一梦中一切都很真实,唯独两人除外。
其一是王某心魔,每五年来寻王某一次。但王某能感应到其身上并无似乎岁月痕迹。
其二便是道友,竟也如王某那心魔一般,随梦中已有数十年光景,但道友身上也不过是半日时光罢了。
如此,多谢道友来我梦中走一遭。王某已知道友身份,日后有缘你我自会相见。
道友珍重,王某。”
他看了看天空中那低沉的乌云,随即朗声说道。
“该醒了。”
下一刻,无边劫雷化作银蛇飞舞落下,王然在地底睁开双眼,手中正握着那散发着微光的蝴蝶发卡。
同一时间,陆鸣的草身悬浮在空中,四周有玄奥的气息飘散。
“要开始了,化形雷劫第一重,无边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