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钰握着栏杆的双手轻颤。
脑海里好像有悠远的钟声“铛”地一声响起,时光轮回到了那一年。
她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幅画面:
教室里讲台上有人拿着一张纸在念着什么,一个小女孩被一群孩子围着哄然大笑,另一个小女孩站在她身边小手叉腰凶凶地不让他们笑。
还有个小男孩拽紧拳头,往讲台上冲,想夺过那张纸,却被玩闹的同学一把推开,起哄的更大声。
笑闹中,有人带头念了起来:
“林深时见鹿,
海蓝时见鲸,
梦醒时见你
……”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在笑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笑?
小女孩哭地满脸通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的肩膀轻轻抖动,仿佛在呜咽着她的惶恐。
小男孩看着小女孩,眼睛里的茫然和无措逼红了他的眼眶。他的拳头握得紧紧,身体却好像被定住了一样一步都迈不动。
突然他冲了上去,用尽力气将那张纸从玩闹的同学手里抢了过来,再一股脑地跑出了教室门。
孩子们起哄得越发大声,小女孩看着夺门而出的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她举起的手仿佛是想抓住些什么,却只能看着小男孩越跑越远……
“哈哈哈哈,承钰吾爱……不知羞不知羞……告诉老师”
……
承钰不忍心地闭起了眼,不敢再看那个小女孩。
往事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在脑海里翻腾涌现。
有冷意在身体里蔓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的有一阵一阵的暖意拂过,如春风一样抚在她的手。
春风?
现在不是冬天吗?哪里来的春风呢?
承钰猛地睁开眼。
姚玮棕的眼里蓄着关切和焦急,他一只手覆在承钰紧握着栏杆的手背上,安慰地抚拍着。
承钰看着眼前的人,小男孩的稚嫩已经在他的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点来了。
只有那一双眼睛,此时溢出的情绪与少时那茫然无措红了眼眶的模样,相重叠。
承钰一时就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的错乱,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双眼。
“姚玮棕。”不知过了多久,承钰开了口。
她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将手从姚玮棕覆着的手下抽了出来。
姚玮棕收回手,应道,“嗯,我在听,你说。”
她刚刚的样子让他有点担心。情急之下他就握住了她的手,入手的冰凉。
姚玮棕早也预想过,他已不想再拖,就算她再不想听他也不会停止了。
那早就不能缄之于心的心意时时刻刻都叫嚣着要宣之于口。
姚玮棕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一向运筹帷幄,事事规划,在克己隐忍这方面总是会比别人强的。但被陈承钰带来的横冲直撞的情绪他产生了满满的挫败感。
他知道肯定需要给她时间来消化的,因为他跟别的人情况并不一样。
她有过心结。
小时候那件事虽然上次在毓园他已经向陈老师坦陈,后来她自己也说过已经不在意了。
但是他也不确定,只能赌。
而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他要做的就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承钰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太大波动,“那个恶作剧到底是因为什么?”
姚玮棕一怔,他设想过很多种关于她听到“我喜欢你”之后的反应,却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不过敏锐如他,联想到刚刚承钰那模样,知道应该是想起了三年级那次不太好的回忆。
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反应,偏偏又是他带给她的。姚玮棕有些愧疚,一时踟蹰不定。
承钰淡声道,“我不想听假话。我知道姚总你很精明能干,可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趋利避害的。”
姚玮棕心下有些苦涩,她真的很聪明,又很理智。在度过了短暂的应激反应后,她很快就调整好开始面对这个意外了。
他苦笑了一声,“如果我说,写那封信的人,十岁时的他跟现在的他应该是一样的心情,你相信吗?”
这本来就是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如果承钰有应激,姚玮棕也一样。
“他只是真的觉得喜欢才会那样写吧。”
只是却被别人拿出来玩闹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封信也许会是偷偷地出现在她的书包里,而不是以那样极端的方式被呈现出来让两人都受到惊吓。
对于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一直被老师当成孩子们榜样的三好学生来说,也许一个恶作剧远比一个真相会更容易让大人们接受。
因为这个真相在他们那个年龄,始终是太早了。
所以当老师把家长叫来的时候,他撒了谎,说是自己气不过陈承钰好几次成绩比他好,就是想捉弄她一下,让她害怕。
叹息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承钰抚了抚手臂,夜渐深,她觉得有些冷了。
对于一个逻辑能力强大,职业又是教师的人来说,姚玮棕说的这个答案基本与承钰猜测的差不多。
那个恶作剧里小男孩看着小女孩哭时也茫然无措红了的眼,八岁的小承钰不懂,现在的承钰老师还是能懂的。
所以成长是个很好的东西,能让人用成熟的心智再去重审同一个问题,而不仅仅只是八岁时的哭,或者是十五岁时的逃。
承钰道,“姚玮棕,我觉得人应该往前看。你这样的一个人物,不应该拘于执念才是。
虽然有点迟了,可能也于事无补,但是确实那个时候的你应该也受到了伤害。
你突然转学离开了县里,很多年以后才回来,这对你也不公平。我也觉得挺遗憾的。”
教书育人的承钰老师了解学生成长中的异常问题。
姚玮棕深深看着承钰,眼里闪过暖意。
在这件事情里,再多的别人开解,也比不上当事人的她说一句她也觉得遗憾来得有用。
得到了她的理解,那个深埋于心的秘密,十八年后的姚玮棕终于可以和十岁的姚玮棕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