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品红里出来,林子轩喝完了他手中的那壶酒,又踉踉跄跄的从别的酒馆里抱走一壶,南心静付完钱一直在后头跟着,在他跌倒的时候就把他扶起来,一次又一次,终于,他不走了,卧倒在街角里,闷声喝酒,一口又一口。
南心静看着心疼,可也只能心疼,她拦不住他,只能就这么陪着他,一天又一天,她停下了绣房里的活,守护他成了她一天中唯一也必须要做的事。
她爹娘为此也劝过她多次,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一无所有,还不把自己当人,她们不愿意他们的女儿跟着他受苦,可是她愿意,不论多苦她都愿意,她喜欢了十五年的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失亲之痛她能理解,她坚信,他一定会挺过来的,只要他挺过来,一定会看到一直陪着他的自己。
她别过脸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湿润,蹲在他身前,用手轻轻撩过遮挡在他脸上的头发,他看着沧桑了许多,面上胡子拉碴,憔悴不堪,与刚回来时判若两人,她拿出手帕擦掉林子轩呛在脸上、身上的酒水。
她望着他,看着他受苦受痛,她心中也如刀绞。
“哥……”
南心静闻言一惊,这一声轻唤从她身后传来,林子轩喝的稀里糊涂,或许他没有听见,可是南心静听见了,她听见有人在唤“哥”,伴随着这个声音的还有轻缓的脚步声,那声音似乎不是一个人的。
她缓缓侧过身,看向来人,女子惊艳的样貌让她一怔,让她似乎忘了她是因何回的头。她疑惑的看着女子,直到余光瞥向紧跟上来的胖墩。她这才忽的起身。
“胖墩。”
南心静轻轻一唤,疑惑的目光又看向女子,但她的话却是问胖墩的:“她是谁?”
也难怪,胖墩当时也没有认出来,若不是一声“小墩哥哥”,他也不知道她便是冬生,因为她与小时候相比,变化太大了,他们已经十二年未见了,甚至小时候的模样也有些模糊了,又怎么一见面就能认出她呢。
胖墩一把拉过她,才刚要说。
“心静姐姐。”
冬生开了口。
南心静虽是一愣,却也没有往深里想,因为她与胖墩不一样,没有那个唯一的称呼,绣坊里,她的绣工最好,新来的绣娘都喊她一声心静姐姐,可是面前这个女子,她蹙了蹙眉,实在想不起绣坊什么时候招入了这么个绣娘,凭她的相貌,应是见一面就印象深刻的,可她实在是想不起。正当她努力想时,林冬生走在了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这让她又是一怔。
“心静姐姐,我是冬生啊,我回来了。”
“冬……冬生?”
南心静看了看握着她的那双手,又抬头忽视掉林冬生的目光直接看向胖墩,胖墩不是个说谎话的人,她一眼不眨的渴望胖墩给她答案。
胖墩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可她还是不信,她挣脱林冬生的双手,质疑的目光锁死她,冬生不是死了吗?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的身上没有一点林冬生的影子,她怎么可能是冬生?
“心静姐姐,是我,我真的是冬生,我没死。”
“这是什么地方?”
“乌水镇。”
“乌水镇最险峻的地方是哪里?”
“悬心崖。”
“我喜欢吃什么东西?”
“酸枣。”
“我家中几人?以何为生?我喜欢什么颜色?我……”
南心静还欲继续问,林冬生打断她的话接着说道:“你家中三人,你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母的掌心宝,南伯伯是镇长,整个乌水镇都以打渔为生,所以你们家也是,不过你喜欢刺绣,六岁就去了绣坊,我记得你还绣过两个鸭子,很是生动,你还教我拿针姿势,教我绣花,每年哥哥过生日,你都会偷偷拿家里的鱼给我们吃,我们还一起教训过恶霸。我与哥哥去赤峰的时候,你与小墩哥哥送了我们很远,给我们银子,吃食,还有防身的东西。我记得我都记得,心静姐姐,你也记得对吗?”
记得,她怎会不记得,在林冬生说这些的时候,她们以往的一切都仿若重新在她脑海中演了一遍,不觉间,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她红着眼与林冬生抱在一起。
“记得,冬生,你真的是冬生,你活过来了。”
平复了心情之后,她们互松开手,目光皆聚于一处。
林子轩还在抱着个酒壶,醉醉醺醺的嘴里念叨着:“酒……酒……”
林冬生一步一步走近,她不敢相信记忆中那个很少喝酒的哥哥如今会整日喝的烂醉如泥。他曾说过,喝酒会误事,他不喜欢那些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到处惹事的人,可是如今,她虽没看到他闹事,但他喝的不省人事却是真的,他现在的模样与乞丐又有何异呢,然乞丐也会知进退,不会单往棍子上撞,何况他呢,他还是一个习武之人,竟自寻死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林冬生不作声,却已哭红了眼,她轻轻拨开挡在林子轩眼前凌乱的头发,他憔悴的面容让她心都碎了。
林子轩目光呆滞,眼睛半睁半眯的,这个世间,冬生走后,若是还有牵挂的,那便只有酒了。
“哥……”
林冬生抓着他的肩膀轻轻唤了声。
林子轩醉得稀里糊涂的,没听的清她的轻唤,只下意识觉得有人要抢他的酒,他将酒壶紧紧的抱在怀里,甩了甩肩,嘴边还呢喃着:“酒……酒……不要抢我的酒……”
“哥……”
“哥哥……”
林冬生红着眼继续唤道,一声比一声大。
“我是冬生,你看看我!哥!”
林子轩怔了怔,睁开了他那双半眯着的眼,忽然看到冬生,酒壶从他怀里滑落他也不自知,他对着冬生笑了笑:“冬生,你回来了?”
冬生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回来了。”
南心静等人看到林子轩突然恢复了意识,心中一喜,热泪盈眶,可是不过片刻,他们就僵住了难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