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皋关,战鼓声急,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影重叠,无数人手持长矛肩扛云梯,向城关发起猛攻。
鲜卑人悍勇无比,在各部头人的催促下宛若一浪浪黑潮般,向城关汹涌。
这里的战事凶险程度,比之武城过之而犹不及,因为这里汇聚的兵力更多,关墙更加高大险峻。
“格老子,将他们压下去!”城楼上,吴郭手持短刀,率领亲卫在城上奔波支援。
同时不忘鼓舞士气:“兄弟们都给我顶住,北侯大军已经在返回的途中了,撑过今晚明日,我等便能回军休整...”
“到时候,随便你们睡多久,哪怕是去城内秀楼找娘们,老子也由得你们...”
战事持续,相比于城关上的惨烈,城外单于大营,气氛更是凝重压抑!
主位上,和连面色阴沉,阴柔的目光扫过大帐。
最后,他视线在慕容威的身上缓缓停下:“慕容大人,拓跋大军被围武城,你慕容铁骑在做什么?”
“雁门至武城不过二十几里地,一时三刻可至,难道慕容虎要眼睁睁的看着拓跋焘全军覆没吗....”
“哼,那又如何!”面对咄咄逼人的和连,慕容威毫不退让。
他手按腰刀,虎目灼灼的与和连对视:“太史慈兵至雁门,狼骑在侧虎视眈眈...”
“慕容虎敢前脚进军,对方后继便能将退路封死...”
“太史慈此人如何,想来大单于已经有所耳闻,到时莫说拓跋焘全军覆没,我慕容部勇士,恐怕也会搭进去.....”
慕容威声音冷冽,丝毫不给和连这名大单于面子。
因为从之前改变战略规划之时,慕容威便不同意深入袭城,甚至一开始,他都不同意出兵南下。
但是和连一意孤行,如今完颜宗兵败,将拓跋焘陷入死地...
如今又想让他慕容铁骑重蹈覆辙,莫说慕容威不答应,就算他同意,估计慕容虎也不会听令...
太史慈已经率军至雁门,李屠夫的南路大军,不日便会回师。
到时并州、幽州、乃至河套各部军团,汇聚北方...
近十万精锐战兵围堵,若无意外,拓跋焘可以交代了...
慕容威如此不配合的态度,直接将和连激怒。
他面色含煞,声音发冷:“慕容威,真当本单于不敢拿你!”
“哈哈,拿我,真当我慕容是吓大的!”
慕容威冷笑,他已经忍耐很久了:“老子当年跟随老单于南征北战之时,你和连还在北海吃奶呢…”
“没有老单于留下的底蕴,你和连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有点狠了,敢于当众损一代首领的面子,只能说和连,已经将单于的威严败坏光了。
慕容威这位大人,敢于此顶撞单于,这与鲜卑人部族联盟的制度有关。
头领没有能力与威望,底下的人还真不怎么鸟他。
其实底下的人,不鸟头领,也不是游牧民族独有的。
现在的中原王朝,远远没有达到封建集权的顶峰,有时候一些权臣头子,还真敢与皇帝较劲,出言讽刺都是常有。
权臣语录甚至更加不客气:陛下请让座,陛下何故造反,陛下忠奸难辨,以及狗脚朕等等,已然说明了其中道理...
皇帝与单于虽然名义上是天下之主,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人,只有寥寥一些愚忠者能够做到罢了,显然慕容威这种野心家,没那么高的觉悟。
首领与臣子之间之间相互对峙,一时间整个王帐气氛沉闷,压抑的各部头人喘不过气来。
“咳咳,大人,大单于莫要冲动!”
眼见气氛凝滞,还是轲比能出列打破了这股沉重:“诸位且听吾一言,如今拓跋焘被围,形势危急,不是我等族人内斗之时...”
“当下是该如何攻关,如何破城,以解拓跋大人之围...”
“只要我等齐心竭力攻破武皋,打通南下关隘,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南下大军之所以被围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拓跋焘,绕过武皋深入敌境,导致后路被绝补给被断,这才是其危险所在。
时间一久,大军便会被活活困死,若不然正常交战,夏军即使在多三倍的兵力,也未必能吃得下拓跋焘的六万精锐。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某些险要关卡的作用,以及为何古代人打仗叫攻城掠地了。
而长城以内的战役,大多都是围绕着城与池,来打的...
西部浦头步度根等大人,也纷纷出言劝道:“大单于,形势危急,与其在这争论功过,还不如将主要精力放在攻城战事上...”
“只要我等攻下武皋,与拓跋大人里应外合,未尝不能毕功于一役,将北地夏军歼灭在武城...”
众人你言我语,皆出声劝诫,希望大家以和为贵。
只要他们能突破武皋要塞,到时不但能解拓跋焘之围,甚至能在李屠夫赶到之前,借其中机会将臧霸伊礼等军队一网打尽,到时并州河套各郡轻易可下。
“哼!”终究还是有人识得大局的,慕容威冷哼一声带着一众心腹走出大帐。
因为,与其留在此地与和连置气,还不如回营整军,以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帐内只留下一众头人,与面色阴晴的和连单于。
他阴翳的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诸位且回营修械,准备日夜攻城!”
“本单于就不相信,这武皋关是铁打的!”
“诺!”大单于发话,众人也不再帐内干坐,急忙起身告退。
刚刚被大人折了面子,大单于正在气头上,若待下去,指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中部实力强劲,慕容威有底气与大单于叫板,甚至敢当面驳斥,但换了他们这些小部头人,还是洗洗睡吧。
“砰!”等到一众头人离开,和连终于忍不住心中怒气。
他猛然将身前案牍踹翻:“逆臣恶臣奸臣,都他酿的是一群自私自利的狗贼…”
“若不是这群头人贪权,韦族何至于斯?本单于何至于此?”
被下属当众顶撞,颜面尽失,大单于暴怒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话不择言,说各部头人都是一群贪权自利的小人,也没错。
站在首领的角度思考,摊上一群不愿放权,且自私自利的属臣,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和连有雄心,想效仿中原王朝的集权制,想将韦族壮大,想传承千古,想开万世基业。
但一帮臣子下属,却阳奉阴违,处处阻挠...
这放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中原,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
和连的出身,以及现在的身份地位,就代表了他的思想行为,与其他人不一样。
一般人,想要某样东西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等价交换,或者拿钱去买。
还有一些人,出身高了点,看重你的东西,他会直接伸手剥夺...
甚至还会生出,你这屁民,老子要你东西是看得起你的这种念头,不但不能反抗,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这就是不同出身不同的思想,也可以说是不同阶段阶级的人,对事物的看法不一样。
普通人,很难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吃穿享乐,财富美人,传宗接代,样样不愁…
但仍然要想方设法的剥削压榨,甚至要将普通平民,以及后人,世世代代都踩在脚下,贬为奴隶都不满足...
这是一般人,很难理解,也不能够理解的…
一直隐于和连身后的田襄,此刻露出身形:“大单于,何必动怒,为了一群逆臣伤身,不值得!”
“慕容威心有异志,此前早有预料!”
他顿了顿,接着道:“眼前当务之敌,乃是李屠夫!”
“只要大单于能拿下河套并州,百万领地,千万奴隶…”
“到时荣耀加身,各部归心,区区一个慕容威反掌可下…”
“慕容威欺人太甚,本单于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言之有理,但和连就是化不开心中郁气:“一个臣子,当面顶撞单于威严,这放在中原,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吾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欲给慕容氏一个戒训,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虽然看不起南人羸弱,但和连对于足智多谋的田先生,还是很重视的,所以想要向其问策。
“这!”田襄心中为难,都什么时候了,和连不想着解救拓跋焘,反而费尽心思的内斗。
怪不得鲜卑人衰落如此之快,摊上这样小心眼还喜欢窝里斗的大单于,鲜卑人能好才怪。
檀石槐才逝世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当初那个称雄大漠的鲜卑,就被和连搞得离心离德。
如今更是有分崩离析之象,秦之二世,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这里,田襄心中嘀咕的同时又有些犯难,和连想报复,但慕容威这头猛虎,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想要给对方制造麻烦,一时间,他还真没有什么良策。
不过和连既然开口,他也不能没有表示:“大单于,若真想教训慕容威,不如一劳永逸,将其中隐患全部铲除...”
“此言何解?”和连猛然一惊。
“很简单!”田襄也不含糊:”以会盟之名,将东西各部大人全部召来议事,然后伏以刀斧手...”
“到时只需传令各部,历数慕容威等人罪状,死无对证…”
来开会,这个中原王朝,特有的传统技能,可不是说说…
先拿人,后定罪,简直就是万金油一般的存在…
“不妥!”和连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此事,先生不必再提...”
和连只是想设法,坑一下慕容威,但还真没有兵戎相见的勇气。
各部大人,都是跟随檀石槐南征北战的猛人,若搞不好,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大漠与中原不一样,无论是思想,还是政治制度,亦或生活习俗,皆有很大迥异。
若果真行险,即使能杀了慕容威,斩了魁头等大人,后面还会出现慕容氏,魁拔等新的大人。
到时韦族可能会直接四分五裂,甚至各部新晋位的大人,会直接联兵攻上弹汗山,要了和连的小命,这是有大概率发生的。
大单于的顾虑,早在田襄的预料之中,若对方真有魄力行险,说不定还真的会高看一眼。
他适时奉上马屁道:“大单于心地仁厚,实乃世间楷模,是我莽撞了!”
“既然大单于不愿刀兵相向,但各部会盟之事却是可行,若真能举族之兵聚于武皋,到时....”
“嗯!”和连眸子一眯,心中已有计较。
举兵南下,然后慢慢收各部之权为用,是和连很早之前便定下的计策。
如今战事僵持,拓跋焘被围,这便是最好的借口与理由。
想来应该没有几个大人,会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违逆吧。
鲜卑人此番南下匆忙,先前也没有一点预兆,所以众头人大都各自为战。
漠北四大部,武皋关只汇聚了弹汗山各族,与中西部的大军。
而慕容威老谋深算严防死守,根本不给他插手内部事务的机会。
这个时候,自然要将目光转向其他散落各部。
到时大军汇聚,即使救不了拓跋焘,也能以势压人,攻破武皋捞取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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