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夜雾袭来,第九城秋天的夜晚倒有点凉意,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到几颗星星。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恍惚中,在看向那轮朦胧的弯月的视野中,多出来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天际的天路,周围绽放着妖异的死灵花和不断攀升缠绕的死灵藤紧紧的锁在路边。
再往前看去,凄凉的夜空悬挂着的月亮被染上了鲜红的颜色,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像飞一样的在月亮上狂奔着,时不时从她嘴里发出救命的呼声,月光照耀,她的脸已是惨白。
余是睁眼望去,却又消失不见。
黑暗而遥远的角落,轻微的哭声环绕在耳边,顺着所有能够听到的角落竭力的蜿蜒。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却让这一切消失的干净,包括夜空中露出脸的血月,包括赤着脚奔跑的红衣小女孩,包括那条缠着死灵藤,开着死灵花的路。
就连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也被雨融化在空气里,世间万物的轮廓被洗刷,只留薄薄的一层,像死人的皮肤,一戳就破。
就当余是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脸是她来到这里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而这双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却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还有眼角流出来的似乎是源源不断的血液。
忽然间,这双眼睛里面镶嵌着的眼球滚动了一下,正中心的瞳仁悄悄地对上了余是的双眼。
“嘿嘿嘿,你回来啦——”
“霹雳哗啦——”
一阵巨大的雷声伴随着这声稚嫩的调笑乍然袭来,天空之中突然下起了暴雨。
先是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闪电好像是一根金线,从她眼前闪过。
只见深色的天空被这根金线劈成两半,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它似乎要把整个宇宙震碎了似的。
雷声在头顶上轰鸣,大地似乎被震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也有终于从梦境苏醒过来的余是,余是睁眼,看着周围宁静的场景,窗外还看得见偶尔出现的几道闪电,伴随着雷鸣不断,简陋的屋顶上也终于落下了雨滴,一声声的沉闷极了,没过多久,雨势愈来愈大。
“又是这种梦……”
余是嘀咕了一声,随意的用手撸了一把头发,将遮挡她视线的头发都捋到了一边,张开手掌,有汗水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滑落。
余是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翻身下床,手往床头摸了摸,没有自己的大衣,她又向四周看了看,终于在门口的一个支架上看到了自己的黑色毛呢。
可当她拿起衣服的那一瞬间,才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掌心,手掌在视线中来回翻转,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她嗓子里溢了出来:“我能看见了?”
余是看到门口放了一把黑色的雨伞,伸手拿起,开门。
“吱呀——”
余是撑开了伞,站在门口空旷的庭院内,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天空下着雨,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格外清晰,余是都感觉自己的视力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之前她是不能透过这片荒树林看到环城河的。
或许是因祸得福吧,余是心想。
这么想着,余是缓缓走向环城河边,却没想到竟然在河边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人同她一样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就那么呆呆的站在河边,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很入神,连她的靠近都没有注意到。
余是跃跃欲试的喊了一声:“长赢?”
余是注意到自己开口的瞬间长赢突然僵直的后背,见他转身,依旧是身姿挺拔,步履闲雅,一身黑色锦缎长袍,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淡,一双凤眸同样是淡无颜色。
不过余是能清楚的捕捉到长赢眼中的惊讶,听到长赢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能看见了?”
余是笑着点头:“对啊,我也觉得很神奇,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想什么呢?”
长赢听言,垂下了眸子,余是感觉长赢的情绪不太对劲,良久,听到了他低沉又有几分沉重的声音:“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你呢?怎么不好好休息?”
余是微微勾起了唇角,笑不露齿:“我都睡了两天了,这会儿没什么睡意,看到外面下雨了,就想出来看看。”
“嗯。”长赢说完就又转身回去,依旧是站在岸边,看向前方消匿在黑夜中的景色。
雨,下的更大了,哗哗啦啦的,像是一道道攻击一样,强势的打在雨伞上,没过多久,余是就换了一只手撑伞。
“你不开心吗?”余是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长赢身边。
长赢微微侧目,由于夜色太深,他不是很能看清楚余是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感觉你一直都很不开心。”
长赢听言轻笑一声,笑声中竟然带走几分让人心疼的凉薄和嗤笑,他的声音更低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嗓子里一样,沙哑的不像话,语气之中也充满了忽视不了的哀伤:
“你如果同我一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死去,竭尽全力想要救他们却无能为力,周而复始,从第一城到第八城……我甚至觉得,整个九辰域覆灭了都不是可笑的命数……给他们的结局。”
余是沉默,她的价值观念让她觉得杀人就是罪过,她因为那次幻境险些崩溃,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装出来的恐惧和自责背后,还藏了一个魔鬼一样的自己,她不能接受的从来都不是她杀了人这件事,而且内心深处那个恶魔心理让她无法接受,她知道,在她意识到杀人的那一瞬间,她的思想和理念都在摧残着她的心理,可是真正让她崩溃的,是那颗蠢蠢欲动的,甚至是感觉到兴奋的心脏。
那种生理上的感觉,一步步的敲击着她的心理,她不相信自己在那种情况下,竟然会感到兴奋,她感觉自己简直是疯了。
良久,余是有些生硬的岔开了话题:“九部预言,是只针对九辰域而言的灾难吗?所以我们这些外来者,才能不受影响?”
长赢听到余是的猜测,直接否认:“不是……”
这两个字说的很轻,但是又留了一种悬念的感觉,余是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件事可能不太对,下意识问:“那是什么?”
长赢只给了余是几个词,每一个词都被长赢说的咬牙切齿,不是那种怨恨和痛苦,反倒有一种深深的悲凄:“第一城,木阁主救的人,是我……”
余是瞳孔猛的一缩,如同雷轰电掣一般,余是感觉自己怔愣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有一瞬,余是很快在脑袋中联系了前因后果,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对长赢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说,那个对于灭城顺序和那个诡异的规则而言,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个为了救人而死的木元,而木元的死,是因为长赢。
整整十五年,对于长赢来说,每次灭城之祸,每每死去一个人,对他来说都不仅仅是一场让人痛苦的灾难,更是对他自己良知和千疮百孔的心脏的折磨。
如果他不能从自责中出来,那么他一辈子都会活在对自己的怨恨之中。
怨恨自己,远远比怨恨别人更为痛苦。
十五年,太长了,对有些人来说,十五年就是一辈子,可是长赢整整十五年,都活在无尽的自责和无能为力之中,对余是自己而言,如果是她的话,她早就坚持不住了。
让余是最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死去,而且那些爱自己的,自己所爱的,通通为了一个最不值得的她而失去生命,让她亏欠别人,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长赢在这一点,和余是是一样的。
“长赢,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余是问出了那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
长赢这个人的毅力,太可怕了!
“有一个人,他答应我一个愿望……”
余是打死也没有想到,长赢只是为了一个愿望,一个可能只是被别人画了大饼的愿望。
“愿望?”余是表示很不理解。
然而长赢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默默在心里说了一遍那个自己日思夜想了无数次的愿望,那个等了十五年,仍然刻在心上的愿望。
东皇,我想你……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