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师爷瞟了眼案台上的银票,木讷的脸上终于堆出了点笑容:
“赖爷,不是我不想帮您,只是您说的那两个人,并非我朝之民,想要破例在此捐监,本县实在是没有先例,所以比较难办啊……”
“那是那是,孙师爷您可是咱县衙的顶梁柱,公认的见多识广、干练通达,您看能不能帮在下指点一番迷津。
但凡上下通达需要的钱银都不是问题。事成之后,我这还另有重谢!”大肚成一个劲地赔笑作揖。
“好吧,我尽力想想办法。还请您过些时候再来吧。”
过了两天,大肚成办事心切又去衙门,可是,孙师爷却不知是何原因避而不见。
大肚成急了,于是从此天天亲自跑来打听,就这样直到第四日,仍然见不到人。
大肚成就更急了,心说没事你躲我干什么啊。
他这也是心急则乱,作为一个市井商人,从来就是认死理——“有钱走遍天下”。
缺乏和“师爷”这种“有理走遍天下”的行当打交道的办事经验。
说到底他是没搞清楚,对方是既要银子还必须要面子,缺一不可。
加上又在汪钧面前拍过胸脯的,况且这名额据说还相当抢手,要说他一时摸不着门路,心里不急是不可能的。
见衙门进进出出人来人往,唯独自己这里却被挡在了门外,于是就越发毛糙了起来,干脆在门房里候着不走了。
那意思是非要截住孙师爷问个究竟不可。
没成想衙门里孙师爷得知他这样作为也生起气来。
心想:兹事体大,我让你等几天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天天跑来瞎骚扰不算,现在还敢赖在门口堵人,哪有这样求人办事的!
这是在逼我啊,好!我就让你等个够!
于是他也不理大肚成,只是让门房将其拒之门外侯着。
等办完一天的事情,自己竟然从衙门的后门悄悄溜走了……
大肚成等得久了,穷极无聊直到把门房屋顶上的木橼都数了几百遍也没见着人。
最后天黑衙门关门赶人了,再一打听,衙门里别说师爷了,尸爷都没见一个,人家早走了!
大肚成那个气啊,这也太没信用了,这事要是不搞清楚,以后在这县城里自己还怎么混啊!
于是他立马当晚就追到孙师爷家,非要当面理论不可。
一直等到午夜亥时,孙师爷才终于喝完花酒回到家了。
可兴高采烈的他进门一见大肚成,脸就沉了下来,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硬塞到胖子手里说:
“你这事我帮不了,赖爷您另请高明吧!”
接着就不由分说,让家人将大肚成给轰了出去。
大肚成这下可慌了神,隔天想托人找衙门里的其他熟人出面作中,打算再请孙师爷帮忙。
但这位孙师爷还真有性格,谁的面子都不给,死活就是不理他。
大肚成这下真没辙了,他打听过这事现在就算是直接托到县太爷那里也没戏,要知道负责办事的是孙师爷。
此事原本就不合规矩,孙师爷要是想从中作梗的话,根本就无法成事!
眼看着过了这么些天,实在是耽搁不起了,最后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找汪钧拿主意。
汪钧听完就笑了,他本就是机关单位出身,眼界自是高人一等。
知道所求之事的难度和风险,也对这里面的门道清楚得很。
看来大肚成归根到底是因为信不过人家,等于事情还没开始办就砸人招牌,这能不得罪人吗?!
便轻描淡写的说道:“兄弟你这事追得也太急了,怪不得孙师爷,人家算讲道义的了,否则银票不还你也一样在理。”
“又没全还,才还了150两。”胖子有点不服气,那意思还是嫌对方言而无信。
“区区50两你也斤斤计较的,省城那边你想过办法没?”
“问过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师爷是绍兴帮的师爷来的,绍兴师爷出了名的拉帮结派。
省城巡抚衙门的韦师爷就是这孙师爷的师傅。
现在整个豫州衙门办事师爷的都是他们绍兴帮的人,得罪一个就等于得罪了一群。”胖子哭丧着脸。
汪钧倒吸一口凉气,敢情还遇上了行业公会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所谓铁打的师爷,流水的官,王法对他们没多大用,因为他们就是执行王法的。
这都怪我办事欠妥当,事前没搞清楚状况,阴沟里翻了船。”大肚成哭丧着脸。
“这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一心想把事情办好。这样吧,明天我和你去一趟县衙,找那孙师爷好好聊聊。”汪钧安慰大肚成……
第二天,汪钧特意叫上了衙门口红人杨景山。
三人一起赶到洛县衙门,一见到看门的衙役领班,杨景山就笑呵呵的上前打起了招呼,顺手一锭碎银塞了过去。
衙役们都和杨景山关系熟啊,这领班见杨景山这么客气定是有所求,于是就主动问今日来有何事。
杨景山与他耳语了几句,见衙役犹豫了一下,杨景山又往他怀里加塞了点什么。
这衙役捂着沉甸甸的胸口便不再阻拦,向其他几个衙役微微一点头,就这么放杨景山和汪钧进去了。
留下大肚成一人乖乖的待在门房里,无聊地抬起头继续数着房橼打发时间。
汪钧二人进到衙门里,由杨景山领着,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厢房门口。
只见房内条桌前,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长马褂,留长须的白面书生正在伏案疾书。
汪钧三人也不着急,就在门外安静的等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书生感应到门口似乎有人,一抬头,只见汪钧二人笑眯眯地正看着自己。
于是他立身扬手示意道:“二位有何贵干?”
汪钧进门一拱手,笑道:“孙先生您好,在下汪钧,我这是亲自来赔罪来了。”
孙师爷一愣:“你这是……”
“哦,呵呵,是这样,赖大成是我小弟,这家伙不懂事,三番四次瞎搞叨扰得罪了先生,
我已经命他在门房候罚,由我来向先生您请罪来了。”
边说汪钧边拿出张银票,放在案上,
然后又一拱手道:“那家伙太不懂事,送出去的敬礼也好意思收回来,
这不,已经让我狠狠臭骂了他一顿,还请先生您大人大量……嘿嘿!”
孙师爷眼角瞟了眼桌案,那可是张一千两的银票!
这年月一千两银票是一笔巨大无比的财富,即使有再大的怨气,只要不是杀父夺妻之恨,就无法阻挡如此壕无人性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