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秋汗毛倒竖,她最怕棺材了。
小时候在蒲家村里,有一个刘婆婆去世后,陈小秋看见过刘婆婆的灵堂,老人躺在棺材里惨白着脸死不瞑目的样子让陈小秋后来很多年见了棺材就发抖。
她总觉得每一口棺材里都装着一个惨白着脸瞪着眼的尸体。
小货车上的棺材吓得陈小秋不停的往后躲,差点踩到火堆。
王大婶也吓了一跳,拉住陈小秋:“小心鞋子烧了。”
陈小秋回过神来,闪着身子看拖着棺材的小货车前面下来一个中年大肚子男人。
中年男人胡子拉碴,一件格子灰衬衣扎在裤腰里,掉皮的皮带上挂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
看着年纪比陈国栋小不了几岁。
“礼品箱怎么卖的?”
中年男人冲陈小秋问,陈小秋本能的害怕这个运棺材的中年男人。
“四十九一箱。”
王大婶看陈小秋不敢上前,知道陈小秋估计是害怕棺材,她倒是好心上去帮忙招呼生意,让男人看看礼品箱的苹果和梨。
本来王大婶也只是好心,结果没想到这个中年男人还是笔大生意,一出手要了十箱礼品箱。
陈小秋大喜,都要收摊了还有这么大一笔生意,陈小秋高兴得都快忘了小货车上的棺材。
她欢喜的打包封箱,学着陈玉然的样子给礼品箱的丝带用剪刀拉卷。
甚至还硬着头皮壮胆把礼品箱搬到小货车上,男人见陈小秋这么勤快,还夸陈小秋说:“小姑娘人不错嘛。”
“耍朋友没有?”
“长大肯定是个持家的好女人。”
男人边说边笑,手上的钥匙甩一甩的响。
陈小秋只顾着沉浸在卖东西的喜悦中,丝毫没注意到男人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正巧今天来陈国栋骑着三轮车来收摊。
三轮车前座上一起来的还有蒲幺美。
她脸色铁青,下车扫了一眼小货车上的礼品箱,本来要发作的火气收了起来。
蒲幺美挂着一丝假笑,说:“小秋,不错嘛,今天卖得这么好。”
陈小秋吓了一跳,回头来看着蒲幺美有下意识的恐惧。
蒲幺美不动声色的拉过陈小秋,对着小货车的男人看了几眼说:“我家礼品箱质量最好,下回你再来我给你打折。”
男人笑笑,一溜烟上了小货车。
等男人小货车开走了蒲幺美才淬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狗杂碎,小女孩也占便宜!”
转头蒲幺美冷眼瞪着陈小秋,她说:“你犯贱吗?”
“一个拉棺材的你和他有说有笑干什么!”
陈小秋莫名其妙,解释说:“我卖礼品箱,他买得多我总不能冷脸不说话。”
蒲幺美根本不听陈小秋解释,她揪着陈小秋的耳朵低声骂:“买得多你就有说有笑,你是卖礼品箱还是卖笑?”
“我要你卖笑挣这两个钱吗!”
蒲幺美越说越气,恨不得拧下陈小秋的耳朵。
“你要真有出息,你就拉着那个拖棺材的买一百箱,你这笑就算卖得值了。”
她已经尽力忍住不生气,可实在是气陈小秋跟一个卖棺材的老男人都能说几句。
但这种丢人的丑事蒲幺美也不想骂得人尽皆知,她松开陈小秋的手,戳着陈小秋的额头说:“我看你就是眼皮子浅,以后迟早被老男人蝇头小利骗!”
“不信,你看着吧!”
“我蒲幺美说话看人就没有不准的!”
陈小秋面红耳赤,尽管不是第一次被蒲幺美侮辱,但她还是不能习惯这些话。
而蒲幺美自己也不知道她随口骂出去的话日后竟然一语成谶。
你看,所以老一辈的人总说年关面前要忌口,有些话不能乱说,不能乱喊,更不能乱骂。
命运是顺着至亲至爱的口走,诅咒样样灵验。
这场风波回到陈家后依然没有停歇,蒲幺美的一顿暴打和谩骂直到深夜。
陈小秋这半年很少再被晚上罚站露台因为蒲幺美说陈小秋大了,是大姑娘了,尽量不罚站露台丢人。
可今天蒲幺美忍不住。
陈小秋站在露台上,深夜的寒风比桥下的北风更加刺骨、冰冷。
黑暗中,她精神涣散,站得摇摇晃晃。
一整天在桥下守摊,她脚都站肿了,真的又累又困。
陈小秋盯着远处万家灯火的亮光,想起蒲立德,她在黑暗中无声的流泪。
泪是热的,滚烫的,顺着脸颊划出一道一道沟壑。
陈国栋出来喊陈小秋赶紧去睡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陈小秋连外套都没有脱倒头栽在自己的小床上。
可痛到极致,累到极致后,她发现自己回到床上反而不困了。
黑暗中,她想起今天拉棺材的男人。
想起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那口棺材要装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陈小秋胡思乱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黑漆漆的棺材,还是村里的刘婆婆死了以后。
刘婆婆家就在文婆婆家旁边。
文婆婆家老屋小木楼旁有一条窄窄的巷道。
那个巷道是通往热闹老街的必经之处,老街上有小卖部,蒲立德经常拿五毛或者一块钱给陈小秋,让陈小秋自己去买零食吃。
但那个巷道又窄又黑,陈小秋很害怕。
最害怕的是,那个巷道靠着的一排矮木屋里住着一个有点胖的刘婆婆。矮木屋漆黑漆黑的,刘婆婆眼神也很凶,陈小秋的印象里刘婆婆从来没有对孩子们笑过,反而是经常凶巴巴的说村里的孩子们乱跑,吵得她头疼睡不着觉。
刘婆婆的一双眼睛常年乌黑,面色沉沉,老年斑遍布在沧桑的面庞,她的牙齿也落光了,一笑起来有种瘆人的感觉。
她一个人独居在小巷的黑屋里很多年,听村里的老人说刘婆婆是几个儿子不孝顺被赶出来的,她脾气怪,半边身子偏瘫,行动不便,平时也很少洗澡洗头,以至于整个人的形象尤其可怕。
村里的小朋友都害怕刘婆婆,还有人背地里给刘婆婆起外号叫老巫婆。
陈小秋觉得刘婆婆很可怜,蒲立德管教非常严格,不允许陈小秋有一点不尊敬老人。
所以虽然陈小秋从来没这样喊过刘婆婆,但她依然非常害怕刘婆婆,尤其是刘婆婆冲她笑的时候,陈小秋都要吓哭了。
张望他们那些熊孩子爱玩躲猫猫的游戏,都偷偷摸摸藏进刘婆婆的黑屋子里,陈小秋从来不敢靠近,但张望胆子特别大,专门往刘婆婆屋里钻,其他小朋友都害怕刘婆婆根本不敢去找。
刘婆婆家还有一只绿眼睛的黑猫,它会抓人挠人,也很恐怖。
后来一个盛夏,刘婆婆好多天都没有出屋子。
村里的老人都说好些天没见到刘婆婆,该不会是……文婆婆专门带着几个人撬开了刘婆婆的屋子门。
门一开一大股臭味扑鼻而来。
刘婆婆死了。
死在哪天,无人知晓。
她的两个儿子终于来看她,替她买来棺材,摆在黑屋的侧边的院子里,蒲立德带着陈小秋去吃席。
调皮的张望悄悄拉着陈小秋透过棺材缝看见刘婆婆的脸。
惨白透着灰,刘婆婆的眼睛怒目圆睁,猩红一片。
陈小秋吓得当场失声,回去高烧不退,半个月后都下不了床。
打那以后,她就无比害怕棺材。
今天蒲幺美骂她故意跟拉棺材的男人有说有笑,陈小秋只觉得心里悲凉。
在蒲幺美眼里,她做什么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