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静伦不是个善茬,当即抄起手边的东西要砸他。
东西即将脱手而出时硬生生忍耐下来了,樊静伦指着门口:“滚!”
少年歪了歪头,缓缓道:“看来这事是没得谈了,当年有个哑哑的声音跟我娘蛐蛐什么,后来她就把我毒瞎了。”
“反正是个没用的瞎子,干脆把我撵我去外面讨口吧,说不定有人按捺不住把我杀了,皇后娘娘的另一只眼睛也要不保呢。”
话落,樊静伦脸上的冷气登时散了一半。
当年樊璃眼睛出事不久,宫中就传来消息——皇后被刺客弄瞎了一只眼。
若不是皇后有些保身的手段,另一只眼睛原本也要遭殃的。
樊静伦想到独眼皇后,终于笑了起来。
那盲眼少年一脸淡然的说了一番掉脑袋的话,他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叫人怪欣赏的。
樊静伦笑着,轻声问道:“有人和你母亲说话?说的什么?”
樊璃:“我那时病着,没听清。”
樊静伦垂眸沉思片刻,又问:“这人是皇后的人还是魏国那边的?”
樊璃漠然道:“谁知道呢?”
“那你还知道什么?”
“等我回去再想想。”樊璃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毕竟受过伤,也许想久了就把以前的事都记起来了。”
樊静伦知道他脑袋受过伤。
当年他被抬回府上时,不仅头上,身上也全是伤。
那时,七岁的孩子一下子醒过来,没了记忆又双目失明,一点动静都会让他应激发狂,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乱撞的小野物。
樊静伦奇怪道:“七岁以前的事,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
七岁以前的樊璃绝对知道楚氏的秘密。
可他想不起来,这让人有点恼火。
樊璃面无表情:“你厉害,要不你来帮我想想?”
樊静伦望着火盆说道:“你母亲既要留下你又要毁你双目,是不是为了安抚上面的人,特意用儿子的前途捂嘴?说不定你的脑袋也是她伤的。”
“她以死明志,你做瞎眼质子,若她果真心存二志被对方揪出了小尾巴,你这个质子就得丢掉小命。”
躺椅上的人轻轻敲了敲膝盖,继续推论。
“既然你失忆了,那我就帮你推敲三种因果:一,楚氏做了出格的事,叫大人物怀疑她的忠心了,所以不得不对自己和儿子下狠手证明清白;
二,楚氏卷进了什么纷争,怕连累你,想把你从中摘出来,让你别走她的老路。
三,楚氏被皇后胁迫了,你那身伤是皇后做的,眼睛是皇后毒瞎的,她逼死了楚氏,所以她被楚氏背后的人寻仇了。”
樊静伦咂摸着,问道:“你意下如何?”
樊璃:“你问我,我问谁呢?总之我瞎了,皇后也瞎了,那么我死了,也许会连累别人,也许不会,就这样。”
这句话其实是他瞎编的。
虽然皇后遇刺的时间节点与他相隔不过三天,但那大概率是个意外。
谁让她只手遮天,一上位就针对其他大族呢?
要知道,如今这大楚天子不过是个摆设罢了,那十姓八族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大族们轮番争夺朝中主权,轮流干一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
王皇后打压其他世家、独断专权,那么她势必会成为另外几个大族的眼中钉,遇刺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当年樊璃虽然病着,眼皮睁不大开,但他确实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和楚氏交谈什么。
现在,他便把那不知道谈话内容的记忆和王皇后遇刺的事结合起来。
总之他故弄玄虚,随口一说罢了。
没想到樊静伦却把他的话当真了。
樊璃眨了眨眼。
他对面的躺椅上,樊静伦又沉思起来。
敢刺杀皇后的人,这天底下除了林氏、谢氏,就只有温氏了。
樊璃母子到底属于哪一方势力呢?
樊静伦想得脑仁疼,摁着眉心道:“怎么停下来了,继续说。”
他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什么都靠推理猜测,那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樊璃:“我说了半天你还没听到重点么?要不要我给你捋一下?”
樊静伦:“你捋吧。”
樊璃:“我首先得活着,活着就要有肉和瓜果点心养着身体。重点是我要吃肉,你听清了么?”
“……”樊静伦闭了闭眼,“我让你说要紧的事,说你母亲藏起来的那些秘密。”
“我都快活不下去了,这还不要紧么?”
樊静伦看他再也不提楚氏,糟心道:“往后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满意了吧?滚!”
樊璃问道:“总得让我知道你吃什么吧,你吃狗屎,莫非也给我端一碗狗屎来?”
樊静伦叫厨房管事进来:“给他讲讲我的膳食!”
厨房管事擦擦汗。
“世子每日三餐,早上有瘦肉蛋花粥一碗,燕窝一碗,莼菜炖的太湖鱼汤半碗,其余各色小菜十碟……”
樊璃:“好了我知道了,总之每日要给我送肉来,可听到了?若是滋味不好,我上厨房转转去。”
这祖宗在东院撒了个泼,叫管事立马给他呈上像样的早饭。
这才慢悠悠晃出东院。
阳光大好,他抻了个懒腰。
“咪,来——”走出东院,他把袖子里的绳子拴到狸花猫脖子上,让小猫带他回那偏僻小院。
快走到小院时,他又叨叨起来:“都忘了跟他说了,被子薄了,晚上睡着不暖和。”
看来改天还得上东院坐坐。
樊璃进屋后摸到胡床椅边,指尖忽然触到谢遇眉心,他猛地后缩。
谢遇坐在椅子上,睁开眼淡淡望着他。
少年用力嗅了一下。
不知道他闻到了什么,总之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几个度,立马就抄起铁杖要打上来。
那熏着梅香的人从梦中出来,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樊璃微微发抖。
他打上去的铁杖被人挥开,双手也被对方捏住。
男人站起身,那股梅雪气息便欺身压来。
樊璃用力撕开对方,撕不开就拿额头重重的砸到对方肩上,抬脚踹向对方小腿。
“走开!你原本在哪就滚回哪去!”
原本在地狱,就要滚回地狱么?
养了你五年,你对故人就是这种态度?
谢遇冷冷俯视对方,丢开手,飘上床斜卧下去,任由对方像没头苍蝇般在屋中乱打。
樊璃停下动作,歪头细听着屋中的动静。
风声从耳边掠过,带着仲秋的凉薄。
这屋里悄然无声,外面阳光洒在院中,有浮沉轻起轻落。
死一样安静。
“哑巴,我知道是你!别装神弄鬼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