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凡界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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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六月天,骄阳似火。 马球场内,四处烟尘飞舞。
夏若竹面覆白纱,坐在帷帐中,双眸低垂,身形许久未动。
相邻帷帐人影叠叠,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惊呼声传来,与之相比,她这处显得尤为冷清。
丫头白蕊掀开帐帘,略显稚气的脸愤愤不平:“小姐,那些人嘴太碎了,您知道她们都说什么了吗?”
回京这几个月,夏若竹听遍闲言碎语。
左不过就是蛮夷之地来的,粗鲁野蛮,不知礼仪。亦或是貌若无盐,行为乖觉,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她头也没抬:“莫管便是。”
“小姐!”
白蕊不满地叫道:“那些人都欺负到您头上去了,您不打回去?!”
夏若竹眼神淡淡划过来,白蕊心头一跳,仔细望去,小姐已经收回视线,看向远方的马球场。
一场比赛方结束,紫衣骑装女子高举球杆,绕着赛场挥手示意。笑容明媚,娇俏绚烂。
“白蕊,这里是汴京,不是大疆。你若再像如今一般,藏不住自己情绪,我保不住你。”
白蕊一个激灵,忍不住低下头:“是,小姐。”
门外突然喧闹起来,夏若竹一直盯着看,乌拉拉一群人由远及近。
为首之人,手持马球杆,紫衣骑装英姿飒爽,正是之前赢得比赛的女子。
夏若竹示意白蕊:“出去看看。”
白蕊应声出门,很快回转:“小姐,昌宁郡主想和您说说话。”
“何事?”
“郡主没说,只是说和您有缘。”
夏若竹想到一事,心下有了猜测,方才起身掀帐帘出去。
“啧啧……”
昌宁郡主挥退身边围着的人,绕了夏若竹好几圈,见对方眉眼都没抬,不由有些无趣:“你可知本郡主为何找你?”
“臣女不知。”夏若竹语气平淡,明明没说任何亟越的话,昌宁郡主却觉出了几分挑衅:“大热天还蒙面,你莫非真如众人所说,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女?”
“你……”白蕊眼一瞪,就要上前一步。 夏若竹伸手,迅速拦住她。
“臣女近日被蚊虫叮咬,脸上起了疹子,不敢污郡主的眼。”
“本郡主来看看未来的王妃。”
昌宁郡主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是个安静乖巧的人,不过懋森哥哥是不会喜欢你的。”
安阳王韩懋森,表字仲希,夏若竹未婚夫婿,也是当朝唯一因军功卓越册封的异姓王。
夏若竹面色未改,依然是恭顺温婉的模样:“臣女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巴着懋森哥哥不放?”昌宁郡主一脸嫌弃:“你去跟夏侯说,你不想嫁,让他退婚。”
“郡主慎言!婚姻大事并非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万不敢如此。”
昌宁郡主本没抱希望,闻言也不气恼,见她一板一眼像个木头人,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她将马球杆交给身后的侍女,点了点头。
侍女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快步走开,约七八丈外站定。
迅速挥杆,一个急旋的马球径直朝夏若竹飞过来。
“小姐!”
白蕊吓得心都快朝嗓子眼蹦出来,她刚回帐子内取点东西,一出来就见到这一幕,跑得恨不得飞起来。
夏若竹如同吓傻一般,一动不动。
昌宁郡主笑容加深,区区一个乡下来的蛮夷女,也敢肖想安阳王妃的位子!
马球在白蕊惊恐的目光中,擦着夏若竹的头皮飞过去,几根头发丝飞舞。
白蕊一屁股瘫坐到地。
“郡主。”拿着马球杆的侍女得意走上前,高昂着头,斜睨着夏若竹,一脸轻蔑。
“做得不错。”昌宁郡主拍拍手,侍女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夏二,这份礼物……”
话音未落,夏若竹突然伸手,侍女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马球杆已经握在夏若竹的手里。
而她另一只手摊开,赫然握着的是刚才飞过去的马球。
“郡主,这份礼物臣女非常喜欢。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臣女也想送郡主一份礼物。”
夏若竹语调依然如之前一般,轻轻柔柔,却不知为何,让昌宁郡主毛骨悚然:“你要做什么?”
夏若竹没有说话,后退两步,马球抛出,挥杆……球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飚飞出去。
昌宁郡主看着视线中越来越近的球,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却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住,摔到地上。
马球丝毫未停,划过一道抛物线继续飞远。
“大胆,大胆!”侍女手忙脚乱扶起狼狈的昌宁郡主,冲夏若竹喊:“竟敢对郡主不敬,活得不耐烦了!绿芜,掌嘴!”
另一个侍女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夏若竹分毫未动:“马球场上,人人打得马球,我如何对郡主不敬?”
“你分明故意打郡主!”
“当然不是。”夏若竹语气中带了一丝笑意。
她停顿片刻,听到远处惊呼声传来,继续开口:“方才球场上,郡主背身击球,一击得中,臣女仰慕不已。这才击中此球,献给郡主,以表敬意。”
侍女眉头狠狠一跳:“胡说八道!这么远你击什么球?我看得分明,你方才就是存心打我们郡……”
一个郎君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方才谁击的球?”
砸到其他人了?侍女心中一喜,毫不犹豫伸手:“不关我们的事,找她,夏侯家的二小姐。”
变故一个接一个,白蕊总算缓过神来,快速挤到夏若竹前面:“不关我们小姐的事,是我。”
少年上下打量白蕊一眼:“你?”
“球杆还握在你小姐手里,当大家眼瞎吗?”侍女冷笑:“郑公子,我看得清清楚楚,球是夏二小姐打的。她方才还想打我们郡主呢!”
被唤郑公子的少年似乎这才看到昌宁郡主,只瞅了一眼,就指着她哈哈大笑。
昌宁郡主被笑得恼羞成怒:“郑胖子,你笑什么?”
“疯婆子!哈哈哈…”郑公子笑得前仰后合。
昌宁郡主被这称谓气得差点尖叫:“你给我闭嘴!”
“郡主,郡主。”侍女小心地凑近她耳朵:“您的头花歪了,我给您重新戴正。”
难怪郑胖子那么叫!
昌宁郡主又羞又怒,想到她这般模样让人看了许久,恨不得把侍女撕了,恨恨地道:“早做什么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丝毫未影响夏若竹的心境,她静静站在原地,一阵微风拂过,白纱飘起,又缓缓落下。
郑公子一转头,恍惚看到了一个凌空仙子。
“到底是谁击的球?”
侍女被责骂,正暗暗红了眼眶,却不忘继续指控夏若竹:“就是她,夏二小姐,这里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
白蕊还要说话,夏若竹制止她,淡然开口:“是我。”
“老天,这么远你怎么击中的?”方才一脸倨傲的少年,脸色突然变化,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能不能教教我?”
侍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郑公子看都没看她,只满眼兴味地盯着夏若竹,似乎想把她盯出个洞:“你的马球跟谁学的?”
“随便打的。”夏若竹淡声道:“凑巧罢了。”
“真的?你再打一个我看看!”
“对不起,郑公子,我没力气了。”
夏若竹走上前,把马球杆递到还一脸呆滞的昌宁郡主手里:“郡主,这球杆是您的,请收好。”
绕过人群,夏若竹没有回帏帐,直接跟白蕊交代:“已经出来许久了,咱们归家去吧。”
白蕊沉默跟在身后,又有些不解,忍了又忍:“小姐,您刚才不是跟我说,要懂得藏住自己情绪吗?怎么还…”
“怎么还敢得罪昌宁郡主?”夏若竹摇头:“我早就得罪她了,不差这一次。”
“怎么会?您之前都没见过她!”
“安阳王选妃,除了我,还选了两个侧妃。”夏若竹淡声道:“昌宁郡主是其中之一。”
白蕊恍然大悟:“要是这样,您就更该和她打好关系啊!”
“昌宁郡主和安阳王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
夏若竹摇头:“昌宁郡主原本视安阳王妃为囊中之物,如今被我横插一刀,你猜她会怎么想?”
白蕊懂了,神情瞬间沮丧起来:“奴婢原本以为,嫁给安阳王,您就出头了,没想到还是不会好过。”
“傻丫头。”夏若竹转头,眉目柔和:“总不会比现在差,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了。”
“再说,这昌宁郡主啊,可是个妙人。若不打一架,怎相识呢……”
“小姐?”白蕊糊涂:“您说什么啊?奴婢怎么听不懂?”
“若竹妹妹…若竹妹妹…”
黏腻的男声从远处传来,夏若竹脸上瞬间浮现一丝厌恶,抓住白蕊的胳膊:“快走。”
马车在夏侯府门前停下,白蕊将夏若竹扶下来,两人理理衣襟,正要迈步。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若竹妹妹,你等等我!”
夏若竹脸上不耐更甚,脚步又加快几分。
“小姐,您先走,我拦住他。”白蕊伸手推了夏若竹一把。
夏若竹没走几步,便听到白蕊一声闷哼,紧接着传入耳朵的是一声暴喝:“别挡道!”
她转头,瞳孔猛然一缩,白蕊摔在门边,大概撞了脑袋,隐隐有血迹冒出。
“白蕊!”
“若竹妹妹!”少年看到夏若竹,瞬间眉开眼笑:“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表哥想死你了!”
夏若竹没理会他,将白蕊扶起靠坐在门边:“白蕊,你怎么样?”
“小姐…奴婢没事…是奴婢不中用…”
“你莫说这些!”夏若竹看向左右眼观鼻鼻观心的门房:“快去叫大夫!”
门房纹丝不动。
“去·叫·大·夫。”夏若竹冷冷盯着门房:“我再不堪,也是府里二小姐,你们这般不听指挥,是要以下犯上不成?”
门房迟疑一瞬,还是挺直身子:“对不住,二小姐,夫人吩咐……”
“你们莫非忘了,我还是未来的安阳王妃?”
门房这才动了,撒腿朝内院跑:“二小姐,您等一会,小人去请示夫人!”
夏若竹转头,看向另一个门房:“去打盆水。”
门房犹豫:“这里离不得人。”
“本王妃在这里,还不快去!”
门房一溜烟跑了。
门口只剩下三个人。
少年名叫王康,是当今夏侯夫人娘家侄子。
腆着脸凑上来,疙疙瘩瘩的脸色泛着油光,还显露了几分委屈:
“若竹妹妹,你是我的媳妇,怎么能嫁给其他人?姨妈说过要把你嫁给我的!”
夏若竹盯他一眼,突然转身,一言不发朝拐角处走。
王康连忙跟上,还伸手去抱她:“好妹妹,好久没见,想死哥哥……”
“唔!”
“唔!”
“唔!”
一阵闷哼声过后,夏若竹收回手,这顿打她憋了许久,早忍得心肝肺儿疼。
面无表情地看着缩在地下哀嚎的少年:“嘴巴放干净点,否则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表情这样狠厉的表妹,王康还是第一次见,他缩缩脖子,嚎叫声顿收。
刚走回白蕊旁边蹲下,端水的门房就回来了:“二小姐,表少爷怎么了?”
夏若竹朝拐角处看了一眼:“不知。”
门房跑去看王康,点头哈腰:“表少爷,您身子不舒服吗?奴才去叫大夫。”
她一个正经府中小姐,要搬出王妃的头衔,才能说动门房去叫大夫。
一个上门打秋风的表少爷倒好,还没怎么着,就惹得门房去献殷勤。
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
夏若竹心中泛起一丝冷笑,很快收起。
好在白蕊的伤无大事,事情处理完毕,白蕊回到偏房休息,夏若竹也回了厢房,拿起桌上的纸笔练字。
只练了没多久,夫人院中的柳枝就来请她:“二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这么快就去告状了?
“柳枝姐姐稍等,我净净手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