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丝毫不顾念亲戚情分,那我自也可以选更好的——”
郭云仙硬提着一口气,大放厥词道。
柴善嘉点点头:“哦,你去。”
“我去!我——!”
她活生生一个急转,压低了嗓子勉强道,“我听闻往来京中与两浙最大的商船,六日后酉时途经南都。这条船经各州府,可说将运河两岸的富庶光鲜一网打尽。
船上搭乘的皆是真正的富商巨贾,进出摆弄的也非雕镂几个花朵蝴蝶,镶嵌几样珠子石头的粗陋玩意儿。”
她说着,还往周遭看了看,摆出一副很瞧不起的嘴脸。
“那船上什么没有?京中最时兴的衣料子,后妃公主、公侯世家的太太奶奶们插戴的钗环首饰,听闻就连海外珍奇、异族至宝也是尽有的!”
“哦。”柴善嘉表情依旧平淡,目色却暗沉。
郭云仙眼珠子骨碌碌的朝四下探看,眼中明明带着浓重的贪欲,嘴里却道:“若非我婚期将近、琐事甚多,不好干等着船来,我如何愿意委屈自己使这些个俗气东西?”
柴善嘉刚想冷笑说,倒也没人要你受这个委屈。
却听她忽又换了副声气道:“表妹你就不同了,身为柴家姑娘,你竟一丝都不关心这些么?若能上船见识一番……往后家中的生意兴许更好了呢?
我倒不用表妹记着我的情,回去也不必提我的功劳,只略微拿出几样东西来当作添妆礼,取个好意头罢了。姐妹一场,我可是真心为你着想的——”
“着想得很好,以后别着想了。”柴善嘉冷笑。
到了此时,她已经差不多确定这条船多半有问题。
郭云仙这又蠢又毒的倒霉玩意儿,讹诈不成竟还想害她……
“噗!”
这回不是小伙计。
他嘴还被掌柜一手拿捏,跟个鸭子似的。
这回喷笑出声的竟是老掌柜。
“……”
郭云仙对住两脸笑眯眯,一时下不来台,遂恼羞成怒道:“真个儿是蠢蠹脓包,从上到下,一个懂事儿的都没有!活该你家死了这个逐那个!
风水堪忧,迟早破家!你最好别去,别明着不听不看不屑于,听了我的,再腆着脸追去——”
这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柴善嘉今日一直平静。
哪怕郭云仙唱念做打上全套,她言语都回得少。
然而,一直平静的人说动手就动手!
直接抄起柜面上的铁包角大算盘,照着那张一张一合的嘴,就砸了过去!
“啊——”
一声刺耳的惊叫声!
砸,是砸偏了的。
但郭云仙口鼻处叫算盘珠子崩着,顷刻见了血!
此时是午后,伏天暑热,店铺内没什么人!
因此,郭云仙这一叫,她的小绿人卫士忙遥遥相和:“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店堂有一刹晦暗。
柴善嘉的眼角像是沁出了血,目光冰冷,她再次举起算盘——
“少东家!”
“救,救命……”
“……哎哟?”
算盘举至最高,却停顿住了。
这一幕,像是慢镜头。
刺目的日光一圈圈的再次投射进来,伴随着哼哧哼哧、溅起一片烟尘的跑动声……
王伯贵一面迭声嚷嚷“怎么了”,一面不忘把折扇小心翼翼的收了,揣进袖袋里。
而后,丝毫未觉气氛的诡异,上前欲搀扶郭云仙,一边对柴善嘉他们道:“怎么还杵着?人伤了,还不去请大夫,要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伤药!要用绸缎裹!
我们就快成婚了,耽误了婚期便是亲戚也说不过去吧?是吧云仙妹……”
结果,柴善嘉忽然轻笑了一下,看着郭云仙道:“对了那船——”
“没事!”
郭云仙一激灵,忙抢着道,“是,是我自己不慎磕着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贵哥哥,咱们先回吧,我想回去了。”
“可你是在他们铺子里伤的,不能因为是亲戚就算了,云仙妹,你也太良善了,至少补养的费用要给的吧,人参燕窝要给吧……”
这位王伯贵倒也不含糊。
说到底,真阳春白雪何至于等在后头,眼睁睁看着未婚妻狮子大开口?
柴善嘉又见缝插针,淡淡道:“是六日后么——”
“不用!这都怪我自己,与我表妹和这铺子半点不相干!不用瞧大夫,我回去歇歇就好!”
“可是凭什么,云仙……”
王伯贵十分执拗的要讨一个说法。
柴善嘉再次道:“哪一个渡头来着……”
“你走不走?走不走!不走我走!”
郭云仙终于爆发,用帕子紧捂住渗血的鼻子,牛犊一样一头冲撞了出去!
王伯贵显然不甘心,犹犹豫豫回转头来,皱眉道:“表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
“滚!”
柴善嘉一脸冷淡,“谁是你表妹?别来我跟前现眼,赶紧滚!想讹诈,咱们去府衙里分说分说?还是……你也想瞧大夫?”
说着,她冲柜内挥了挥手。
“你……你这好生不讲理——”
“轰他出去,往后这等人,别放他进来了,郭家的都不算亲戚!”
“是,少东家。”
……
……
云仙妹和贵哥哥走了。
这一遭,柴善嘉当然可以把事做绝。
她也不怕把事做绝。
比如说,断了郭云仙私奔的路,叫她在这桩她不喜欢的婚事里磋磨一生。
但一来,她不想这么做。
哪怕郭云仙本人该死。
二来,今日被反复提起的这艘华丽富贵、美轮美奂的商船,难道能是什么不相干的好去处?必然不是。
柴善嘉中途停手,稍加试探了几回。
这船果然是不能与小绿人卫士共存的。
这是为什么呢?
有来有去有富贵,有时有点有说辞的,这样的好事不能叫未婚夫知道。
也就是说,郭云仙要私奔的对象就在这艘船上,要搭乘的载具多半也是这船。
那么问题来了……
重新考虑郭云仙私奔这件事。
她有多大可能在这三年内,自己寻一个愿与之私奔的良人呢?
还是说,从头至尾她就与韦应贞那一伙人,与当年外出所见,与漕船背后的刽子手没有断开过。
甚至很可能不是与人私奔。
而是奔着她虚妄糜烂的荣华富贵去了……
她可真该死啊!
那么多鲜活的女孩儿挣脱不掉,因此丧了命。
她却屡屡自甘下贱硬要往上凑,还要带上无辜的人……
“去查,万安渡口与兰桡埠,看船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