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深长的一席话在空中飘荡。
木婉迎与陆林风站在寒风中凝视着老爷子的背影,直到老爷子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挪步进家门,直奔周宁慧的卧室。
房门是紧闭的。
陆林风敲了许久的门都没得到回应。
还是木婉迎问了家里的保姆才确认人就在房间,说是已经很久没出来了。
她们也不敢轻易敲门。
陆林风听得心头一紧,继续抬手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妈’,坚持了十几分钟门才咿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有什么事?我没死。”
周宁慧站在房门口,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异常疏冷地看着房门口的陆林风和木婉迎夫妻。
许是一直躺着的缘故,今日的周宁慧没有梳洗、没有换装,但并不是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样子。
她整个人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只是没有精气神。
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样,双眼空洞地站在自己门口,语气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感情,但也不像陆衡那样揣着一股浓烈的怨愤。
看上去,俨然是具行尸走肉。
木婉迎看着只觉得心疼。
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眼前这个她名义上的婆婆风华正茂时也是江城的一朵鲜花,曾经也是很多名人、富贵公子追求的姑娘。
在那个时间,这个姑娘有她自己发光的地方。
可如今,这朵鲜花、这个姑娘就这样在时间的长河里消磨了自己的一切,消耗了自己的一生。
“妈……”
木婉迎哽咽一声,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林风却已经大步朝前,在周宁慧来不及躲闪的时候伸手抱住了周宁慧,抱着她愧疚地道歉。
“妈!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您!”
“陆林……”
周宁慧似乎很不习惯陆林风的怀抱。
被陆林风紧紧抱着的时候,她的一双手显得十分不安,一会儿轻轻往上抬,一会儿慢慢往下移,总在半空中徘徊,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但也没有推开陆林风。
就连陆林风的名字都没能喊全。
整个人僵在那儿,愣愣地不知所措,在陆林风抱着她再次跟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她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木婉迎。
木婉迎并未如她所想,将抱着她的陆林风拉开,而是温柔地劝她。
“妈,虽然我并不认为林风该说这声对不起,但是他想说我便支持。妈,日子是为自己过的,不是为别人过的。
虽然我猜您大概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这样,但是再有什么苦衷,能比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还重要吗?”
“我……”
“请恕儿媳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您与其这样白白耗费自己的一生,与其将自己陷在那些痛苦与折磨中,不如彻底放下,抬头向前看。为了自己、为了您真正爱的人真真正正地活一场!”
木婉迎也不怎的,忽然就说了这一番话。
说完,她后退了两步,贴墙站在屋外,将空间留给了丈夫和婆婆。
陆林风这个时候还紧紧地抱着周宁慧,依旧在她的耳边说着对不起的歉言,一声一声,全是他心中的声音。
周宁慧听着,空洞无神的双眼渐渐有了光影,干涸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丝湿润,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也慢慢地贴到了陆林风的后背。
“陆林风……”
周宁慧试着发声。
但终究沉默久了,话语能力也会衰退。
才刚喊出这么一句,周宁慧又陷入了沉默。
她连换了好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轻轻拍了拍陆林风的后背。
“林风,不怪你,那些事怪不到你的身上。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反而是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
说着说着,周宁慧眼中有了泪。
但她并未容许它们滚落下,而是将它们一一逼了回去,正想说点别的,却突然间眼前一黑,差点往地上栽。
陆林风感受到了,连忙将她从自己怀中拉出,一脸紧张地查看,“妈,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说着,他的大手往周宁慧的额头探去,这才发现周宁慧发烧了。
高烧!
当即就要背周宁慧去医院,却被周宁慧拦下。
“妈,您生病了!需要治疗!”
陆林风提醒她。
周宁慧淡淡一笑,“我早知道呀,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屋里有药,不用去医院,也不用折腾。”
她说得云淡风轻,压根不当一回事。
就连自己的命,好像也不怎么当一回事。
“可是……”
“好了,你们回屋去吧,我回头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周宁慧说着就将陆林风往屋外推。
陆林风并不依她。
对着屋外的木婉迎喊了一声‘婉迎,打电话给许医生,让他来一趟’,将周宁慧打横抱起就大步往周宁慧的房间里面走。
一步一步,坚定而又踏实。
与她亲生的陆成风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
周宁慧看在眼里,悔在心中,眼眶中被她逼退的眼泪再一次在眼中化了形,冷不丁想到了前两天的陆云风。
那时他们正在吃饭,她和陆云风莫名收到一把和陆云风相关的照片,每张照片后面还有两个大字:野种。
她一看就想起了曾经的灰暗岁月。
她面前的陆云风则是慢慢陷入崩溃,抓着那些莫名出现在陆家、出现在他们手里的照片跪在自己面前,抓着她的手哆嗦着问。
“妈,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这不是真的?我是您亲生的,对不对?我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野种!我是您的孩子!我是您和爸爸的孩子,对不对?”
他一声一声喊着妈,一句一句在询问。
用那种绝望恐慌的眼神看着她、哭求她,就盼着她能说一句‘对,你是妈妈的孩子,你不是私生子,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但……
她没有那么说,也没有那么做。
她冷冷抽出双手,用同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地上跪着的大男孩,将心中积怨全都发泄了出来。
“你都看到了,还问我做什么?陆云风,你听好了:你是野种!你是你爸爸和外面贱女人的孩子!你不是我亲生的!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已经有人费尽心思将照片送到了陆家,送到了你的手上,你就不要再来烦我了,看见你我就恶心!”
她本以为说出了这番话自己就能开心、能舒服,能将压抑在自己心中这几十年的苦楚全都报复回来。
可是事实截然相反。
当陆云风跌跌宕宕冒着风雪从家里出走的时候,她非但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像当年一样,当年将他推入火中差点害死他的时候一样……
愧悔、后怕、纠结……
“林风,你不恨我吗?我以前那么对你,一次又一次地抽打你,还差点害死你,你一点都不恨我吗?”
周宁慧问抱着自己的‘儿子’陆林风。
陆林风没有说话,将周宁慧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端来开水,倒好送到周宁慧的手中,“妈,婉迎说了,要抬头往前看!”
“抬头往前看……”
周宁慧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等许医生来给她打过针、开过药后,她脑子里还在反复呢喃这句话。说着说着,就在药物的驱使下睡了过去。
陆林风帮她把被褥掖好,牵着木婉迎蹑着手脚轻声退了出去。
期间,他除了让木婉迎帮忙打电话找许医生之外,其他端茶、倒水以及旁的任何事都没舍得让木婉迎做。
木婉迎问他,他便告诉木婉迎,“是我欠她的,她养我长大,孝顺报答她是我的事情。你什么都不欠她,没有必要为了我尽孝。”
“傻瓜!”
木婉迎轻轻一声,反握住他的大手,与他一起回到了空荡荡的餐厅,洗了洗手正准备吃东西。
王秘书的电话打了进来,打到木婉迎的手机里。
木婉迎才刚接听就听王秘书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木小姐,小陆总联系过您吗?”
“没有,怎么了?”
“我已经两天没联系上他了。他能去过的地方我都找过,可是压根找不到,木小姐,您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