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出来后,陈海亮便把自己封闭起来。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进阴暗的洞穴,舔舐伤口,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父母为拆迁的事奔波,拖着老迈的身体四处找房子,搬家,甚至法院开庭,他接受审判,都无动于衷。
他用厚实的冰块,为自己铸就了一座冰雪牢笼。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父母的担忧与焦虑,他们的愁容,日渐憔悴的面庞,不绝于耳的叹息,如同一下下敲击冰墙的小锤,在他的冰墙上渐渐敲出了裂痕。
一丝丝光亮照射进来,也照进了他麻木的内心。
他开始反思,难道自己要一辈子活在悔恨和自我厌弃中吗?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做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而彻底击碎这冰屋,让他走出来的,是一场冲突。
那天下午,陈海亮照常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床上。
如果不是内急难忍,他估计能在床上躺到地老天荒。
他挣扎着爬起来,解决完生理问题,刚出厕所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那铃声尖锐刺耳,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爸陈大强不知道跑哪去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
他妈李秀芬也不在家,估计去捡废品了。
陈海亮懒得理会那催魂似的铃声,闷头往自己房里走。
可那铃声阴魂不散,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就像一根根尖针,隔着薄薄的木板门,直往他耳朵里扎,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他忍耐了半天,在电话第五次响起时,终于忍无可忍,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客厅。
他拿起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着“大姐”两个字。
打电话来的是陈大强的大姐,他的大姑。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电话铃声戛然而止。
陈海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手机扔回沙发上,转身又回了房间。
世界终于清静了,他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陈大强和李秀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陈大强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大姐打来的。
“肯定是催我还钱。”陈大强叹了口气,猜测道。
“还钱?还什么钱?”李秀芬疑惑地问。
“你忘了,我姐前后借了一万块给我们。”陈大强提醒道。
“还什么还,我们家都这样了,哪有钱还她。”
李秀芬想起来了,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在她看来,他们家才是最惨的,别人都应该帮他们,主动拿钱支援他们,而不是来要债。
陈大强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小亮争气,我肯定不会赖账,可小亮现在这样,跟废人一样,我们不能不为他打算。”
“可不是嘛,我们自己都过不下去了,哪顾得了她。”
李秀芬一边附和着,一边将捡回来的废纸壳和空矿泉水瓶整理好。
以前她是不屑于捡废品的,可现在为了多攒点钱,她只能放下身段,靠捡废品补贴家用。
她和陈大强辛苦一天,总算能赚点菜钱。
躺在房间里的陈海亮,听着父母的讨论,迟钝的大脑开始慢慢运转,努力回忆着那一万块欠债的来龙去脉。
他终于想起来了,当初他因为砸坏了齐远航楼下老太太家的玻璃,老太太被吓得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老太太的家属提出了十万元的赔偿,为了救他,父母到处凑钱到处求人。
求了一圈,最后只有大姑和另一个亲戚肯借钱给他们。
其他的亲戚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冷嘲热讽。
这笔钱陈海亮从拘留所出来后,陈大强并没有还给陈大姑。
后来,为了赎回房本,陈大强再次向大姑借钱。
大姑虽然没什么钱,但为了帮他们,发动自己的儿女一起凑钱,又凑了七千块给他们。
总共就是一万。
陈海亮心里突然一阵阵发酸。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无能,他们家又开始吸大姑家的血了。
说起来陈大姑家经济条件很不好。
她是棉纺厂的退休工人,退休退得早,即使退休工资每年都在涨,但每个月到手的退休金不到两千块。
大姑父以前是钢厂的车工,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
随着钢厂效益下滑,大姑父五十岁那年就被迫内退,内退金少得可怜。
等到了退休年龄,大姑父的退休金和大姑差不多。
按理说两个老人,没什么花销,这点钱还是足够维持生活。
可是因为棉纺厂的特殊环境,让大姑患上了慢性支气管炎。
一到冬天,就咳嗽不止,呼吸困难,经常需要住院治疗,医药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两人的退休金多了医药费的支出,就有点捉襟见肘。
大姑的两个儿女也都在钢厂工作,工资不高,还要养育自己的孩子,生活压力巨大。
大姑和大姑父还得挤出钱来,时不时帮衬一把。
在滨城这个繁华的都市里,他们一家算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
就是这样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一家人,当初为了救他,却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倾尽所有。
陈海亮人虽然浑,但并非铁石心肠,大姑帮了他,他记这个情。
他曾经想过,等他出人头地,会好好报答大姑一家。
可是现在……
陈海亮知道父母赖账不还的行为不对,很想冲出去,阻止他们。
可他的床上瘫了这么久,已经懒得动弹,更不想发出声音。
李秀芬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一边做饭一边嘀咕:“不是我不想还钱,是我们真的没法子还。我要是有个几百万,我天天撒着钱玩,你大姐我直接送她十万……”
陈大强在客厅里闷头抽烟,心里郁闷,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就没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吗?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陈大强没有多想,打开了房门。
门口赫然站着陈大姑。
陈大姑六十多岁年纪,身材矮小臃肿,满脸皱纹,此刻愁眉紧锁,一看到陈大强就发难。
“大强,为什么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