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巳凉城被一场绵绵细雨所笼罩。在幽幽的古道上,行人纷纷撑起了花红青黛的纸伞。
渝中地段的雨总是如此漫长,一下就是几十天,尤其是在多雨的惊蛰日。雨水滋润着大地,带来了清新和生机。
在古镇的青石板街上,古老的房屋门前垂柳依依,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清风徐徐吹来,地上散落着缤纷的花瓣,如同绚丽的画卷。河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仿佛一条灵动的玉带贯穿整个小镇。
这片天地间,很少有如此古色古香的小镇。它宛如一个沉睡的美人,静静地躺在岁月的怀抱里。这里没有繁华都市的喧嚣与浮躁,只有宁静、祥和与古朴。
传说这个地方近几个月发生了一些怪事。
最早发生的事情是在城东头的梁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宴会。
当夜幕降临,新人们进入洞房之后,房间里的灯火突然变得昏暗无光。
大家原本都认为这对新婚夫妇已经休息了,但直到第二天早上辰时,新娘应该梳妆打扮好去向家族祠堂敬献新人茶的时候,丫鬟和婆子们看到时间恰到好处,心想新婚之夜的缠绵过后,他们也应该起床了。
然而,当她们走进房门时,却发现两人互相拿着剪刀插进对方的胸膛。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两个人的眼睛珠子都被挖掉了,只留下血水掩盖着原本的胭脂水粉;鼻子也被削平了,只剩下两个空洞;舌头更是被割断,浸泡在交杯酒中;嘴角被撕裂开来,一直裂到耳根处;耳朵里还塞进了一两根棒针。
整个地面上布满了四处飞溅出来的鲜血凝结而成的血点。这两个人的死状极其惨烈,让人不忍直视。
随后,这件事便在巳凉城传开了,官府衙门收到报案,请来了仵作验尸,房中不曾留下任何,新娘甚至来不及褪去头上珠宝凤钗,二人便双双跪倒在床前。
有人说是新欢二人不睦,毕竟并非两情相悦,所以才在新婚之夜大打出手。
推断是因为丫鬟彻夜坐宿在门外伺候用水,若是有人进出,定然是会惊动她们的。可丫鬟在门外不敢擅离职守,一夜也未听见二人争执的声音。
仵作验尸后得知,二人是在亥时死亡,死亡原因是流血过多,这两个剪子也是凶器,新郎甚至深中数道,而新娘只有一个口子,但很深,直接插入了左心房。
可见,这脸上截下的尸块都是用剪子裁下来的,但杀人动机尚未找到。
新婚第二日,梁府便摘下红绸换成白带,不日便送二人入殡。
自那天后,城东只要有人婚嫁,便都是这样收场,一日声呐震天,一日钹锣十里。
因此五六家住户都出了事,官府坐不住了。
城中百姓惶惶不安,更是不再议婚。
梁府掌家人也曾请过高僧作法,但那和尚收钱不办事,死的新婚夫妇越来越多。
官府在城中贴下告示,警示城中人不要再婚嫁,以免无辜送命,随后,悬赏五百钱攻破此悬案。
不久,巳凉城来了三个蜀中的修仙弟子慕名而来,毅然决然揭下来榜。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便开始去往各家婚房出事地点。
那三名修士年岁不过二八,两男一女,一位男子一身银甲玄衣,茶褐色发冠,身高八尺,生的冷傲孤僻,额前绘有火焰状金钿,腰间佩戴一条环状的蛇纹石玉,手中的短刀更是从不离身。
梁府掌家询问他的姓名,那人只道自己名为诛颉。
另一男子倜傥不凡,面相青涩,额头绘着升云状银钿,身高略低于身边男子,圆眼粗眉,面上夹带绯红酒色,长发由一根银白玉笄挽着,系上一根云纹长带,腰间佩戴一樽铜铃,行动时嗝当作响。
众人见此人只觉亲切,一脸嘻笑模样,略略听诛颉喊他无涯。
随行的女子,更是让人一见难忘其颜,她头上小两把丸头,各系上了绿色青丝带,手剜上带着银铃。
诛颉与无涯二人,喊她慕蓉师妹。
此三人据说来自蜀中与君山,一月前通过了山中试炼,到凡间塑尘修行,一路从川地降妖除魔到渝中。
三人撑着纸伞,漫步在牛毛细雨中。
“我听闻,这些新人死状尤为可怖,蓉儿妹妹,你待会可躲远些,别被吓破了胆,晚上回去睡不着觉。”无涯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慕蓉,打趣着她。
“如字奉还给你,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何睡不着觉,倒是你,比试时耍诸多心眼子,害我败给了你,无缘夺魁,你才应该夜半被鬼敲门。”慕蓉瞥他一眼,杏大的眼睛极为好看。
无涯开始自吹自擂起来,撑着伞拱手道:“你的功力火候欠佳,蓉儿妹妹还得多练。”
诛颉倒是习以为常,这两人自下山后,便一直争吵不断,有时吵一天都不带重样的,看来是在山中积怨已久,没了长辈的管束,才倾泻如注。
诛颉边走着,向二人提问,“无涯师弟,我记得,第一户出事的人家好像是城东梁府,其次是归元当铺家,没过几日,死的是郑家镖局,这其中像是有某种关联。”
无涯稍稍思绪万千,“死的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而且都是过子时死亡,房中毫无妖魔残留的痕迹,确实诡异的很。”
慕蓉打紧,赶着二人,“为何等到了婚房中再断定呢?你能通过衙内提供的线索断定是人是妖,那你可太利害了!”
无涯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尬笑道:“不能,那蓉儿妹妹有何高见?”
慕蓉昂首阔步,赶先了二人几步,“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今早死亡的一对新婚夫妇,瞧瞧去不就知道了。”
“若是妖魔附身,尸体必然会留下气息,如今尸体尚未入殓,定能找到线索。”诛颉缓缓道。
无涯点点头,三两步赶上了慕蓉,道:“蓉儿妹妹。”
慕蓉转身,立刻将剑抵在他的脖颈处,“谁是你妹妹,去年就说过了,我比你早入山门,你该叫师姐,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啊?”
无涯推开了剑,丝毫不慌,如此手段他已经看她使了千百遍,她是不会拔剑的。“蓉儿妹妹,莫急,请听我一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的,我不听也罢。”慕蓉端着架子,走的更急了。
不久,三人便走到了今早发生命案的钱府门口。
门口飘着漫天纸钱,白绫悬在各处,府中的人皆在内哭嚎,怨气冲天,门口也没个看守的。
三人从偏门走进庭院,院内很是宽阔,仆人打着伞恭迎前来悼念的亲属,院内梨花正盛,倒是应景。一直向前,便是两人的灵堂,双方亲友在旁呜咽,哭的泣不成声。
三人随管家指示,前来祭拜,向两座棺椁微微欠身行礼,表示歉意,身边的老管家倒是诧异:“我家少爷少夫人不曾交过修士好友啊?这三人……”
无涯向众人解开告示,郑重道:“各位死者家眷请节哀,我们三位是来自与君山的修仙之人,今日途径巳凉城,见此处有多位新婚夫妇当夜丧命,特来调查此案。在下唐突,烦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我们三人查看死者尸体。”
说罢,其余两人也是捂胸致歉。
一位头戴白牡丹的老妇人被下人搀扶着站起身,手中撵着佛珠,泪水连连,但还算平静,“三位道长远道而来,恕钱府招待不周,还请移步大厅议事。”说罢,让管家带三人绕过廊道,走到一处更为宽阔的大厅。
诛颉等人进府后,便见眼前立着一块精致的屏风,上面绣着富居山春图,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挂满名人字帖和绘画的墙壁,琳琅满目,彰显出这个家族浓厚的文化底蕴。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庄重典雅的气息,让人不禁感叹这必定是一个书香世家。
管家吩咐身着朴素服饰的下人们奉上茶水,并小心翼翼地接过三人手中的纸伞,拿去擦拭干净。这种无微不至的礼数让诛颉感到十分惊讶,心中暗暗赞叹这家主人的待客之道真是周到至极。
诛颉第一次踏入如此宽敞的客厅,犹如置身于一座擂台之中,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坐在那里,既不敢轻易端起茶杯品茶,又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好呆呆地坐着,显得格外拘谨。
一旁的慕蓉察觉到诛颉的局促不安,微笑着说道:“诛颉师兄,您不妨尝尝这茶水,雨天湿气较重,喝些热茶可以暖暖脾胃。”
听到这番话,诛颉连忙应声称是,这时他才注意到无涯早已喝下了半盏茶,而且神情自若,完全没有作为客人的紧张与拘束。
看到无涯如此从容,诛颉也渐渐放下心来,开始品尝起香茗。
不一会,老妇人梳洗毕,携手一位男子而来,听那人一路嘱咐着老妇人道:“母亲,雨天路滑,小心脚下。”便知此人,应当是那老妇人之子,也就是那死者新郎的爹。
“三位少侠久等了。”老妇人端庄在主座坐下,无涯等三人纷纷站起作揖行礼。
“府中长孙刚刚过世,有何招待不周之事,还请三位海涵。”老妇人之子站守在她身边,默默低头。
慕蓉微笑着说道:“钱夫人,我们这次贸然前来拜访,实在是有些唐突了。关于开棺这件事情,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呢?”
钱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少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不过,还请诸位去别人家查探一下吧。”
诛颉心里清楚得很,现在就是查验尸体的最佳时机,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于是他连忙说道:“在下只知道,最近三日,钱府长子成亲,却无端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案件之中。而且,除了你们家之外,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家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如果不尽快查验尸体,等到元灵散尽、气息全无的时候,就再也无法追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了。”
无涯附和着说道:“没错,老太太您一定很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您的长孙和新妇吧。虽然我们没办法让他们复活,但追查真凶,弄清楚新婚夫妇二人的死因还是没问题的。”
老太太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三人见状赶忙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钱老太太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气来,缓缓地开口说道:“几位少侠是从蜀中而来,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巳凉城这边的习俗。在这里,一旦棺材合上了,就绝对不能再打开。要是强行开棺的话,会导致死者的魂魄飘散,从而失去转世投胎的机会。他们已经去世了,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我呢,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地入土为安,期待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来生。”
巧了,无涯和慕蓉二人,便能看到离体的魂魄。
碍于民俗,每家都不会允许开棺验尸了,这桩案子,便毫无进展。
无涯冷静的朝二人使了个眼色,随后谦和笑道:“即使如此,我们不便强人所难,今日叨扰了。”
诛颉未碰过壁,还想再试试,起身向钱老太太恭敬行礼,“且慢,老夫人,规矩虽是死的,人却是可变通的。死者为大,还望您莫要因小失大,我们只是在死者身上搜寻一下气息,若是有妖魔捣乱,也好除去,让他们夫妻二人九泉之下心。”
“我们早已看过,房中无人出入,身上更是除伤口外毫无外物。”老太太用绢子擦拭着丹唇。
“老夫人您有所不知,这……”
钱老太太猛然站起,碍于家风严谨,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怒斥道:“你当你是何人,让我开棺便得开吗!即便身为帝王,也知死者居尊,不会强人所难开棺。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何以对我颐指气使?”
“是在下唐突了。”诛颉收了话语,失落的走到无涯身边,寻求一点提示。无涯平静看着他,对此他似乎并不意外,反倒是慕蓉,心中似乎有了个底。
钱老太太只是微微咳嗽,再听不进去话,其身边的钱老爷卑躬屈膝道:“这位少侠还是别为难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请让我那可怜的儿子入土为安好。”说罢,他轻轻拭去泪痕。
“还跟他们废什么话,香烧过了,便送客吧。”说罢,老太太摆了摆手,下人会意,忙请示三人离开。钱老太太咳喘的更为严重了,其子拍着她的脊背,搀扶她走进里屋去。
走出钱府后,三人似乎失去了目标游走在街道上。
无涯撇了撇嘴,道:“本来可以大大方方出府,这下倒好,被赶出来了。”
“看来,钱府这边怕是很难突破了。”慕蓉屏息,三步一回头看着钱府的高门,瞥见了一只小鬼睡在高高的牌匾上,很是憨厚。
这种游荡鬼很是常见,本应该被勾魂入地府,但因为生前痴傻,有一魄缺失,无法下地狱。做为鬼怪,他们极惧怕日光,白日里便是找地方躲藏睡觉,晚上便游荡在附近。
“怪我,不该太过咄咄逼人,惹她生气的。”诛颉捏紧了伞柄,十分不快。
无涯拍了拍他的肩膀,抚慰道:“不必自责,他们本来便不想留我们的,被赶出去是迟早的。”
“眼下我们毫无头绪,又接触不到尸体,该如何入手此案为好。”想到这里,他更为沮丧了。
无涯笑着给他讲了个笑话:从前有个财主,一天,他对下人说:“脸和面差不多,以后,请老爷洗脸可以说请老爷洗面,知道了吗?”众人点头附和知道了。等到了那老爷生辰,仆人做了寿面,可老爷吃饱了,于是他摇摇头,表示不吃了。仆人忙说:“我家老爷不要脸。”
诛颉没笑,但倒是慕蓉听后,笑的前俯后仰,“你这是什么阴间笑话,再来一段。”
无涯想了会便有得出个笑话:唐僧师徒被困火焰山,悟空说:“师父,待徒儿变成小飞虫,趁那铁扇公主喝茶时钻进她肚子里,不愁她不借芭蕉扇!”
悟空此去杳无音信。
众人酷热难耐,前来面见铁扇公主,丫鬟说夫人最近恶心呕吐,不便见客,唐僧询问,丫鬟说:“前几日夫人喝茶,茶水太热。”
唐僧说:“夫人不是中暑了吧?”
丫鬟说:“不是,夫人在茶里发现了一只死苍蝇。”
无涯说着,还模仿起语调动作,惹的慕蓉哈哈大笑。“笑死了,原来你的两把刷子便是说笑话!”
诛颉听完,只觉一阵阴凉,这笑话未免太冷了。“无涯师弟,我好多了,你还是别讲了,这大雨天感觉下一刻就要下雪了。”
无涯关切地看着诛颉,轻声说道:“好多了就好,师兄你可千万别多想,这线索嘛,慢慢找肯定还是能找到的。咱们得乐观一些。”
“眼下我们已经知道,这怪事只会发生在新婚之夜,而且死去的只有新郎和新娘两个人,并没有出现第三者。官府不是已经下令让城中这些天不许婚嫁吗,如果这怪事真的只是针对新人下手,那只要大家不成亲,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慕蓉听了无涯的话,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并紧接着补充道:“是啊,师兄,你第一次下山,可能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你可以随时向我讨教啊,千万不要像他那样。”说着,她还瞥了一眼无涯。
无涯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驳道:“学我又怎么不好呢?我这样豁达开朗、自由自在,才是快乐的奥义。你呀,就是太拘谨了,这一点可要跟我好好学学哦!”说完,他还调皮地冲慕蓉眨了眨眼。
诛颉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不禁摇了摇头,然后严肃地抓住重点,对两人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再争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新婚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准确判断出究竟是什么怪物在作祟。”
无涯听了诛颉的话,心中立刻有了主意,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哈哈,这有何难?不如我们今晚就去夜探钱府,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