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早上靖顺帝急招入宫,是因为西边土厥人侵扰越来越频繁,十日前已破了奉峪关,掳走了不少物资。
宋隐继续说:“虽然王观寿一日并将人赶出了关隘,但是西境战线不短,让土厥人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只会有更猛烈的进攻。”
“那戎人那边,四公主也不成了吗?”于景问。
宋隐支起了身子,将于景揽在怀中,“怕就怕在这里,十五日前,戎人来信,说要将今年的岁币和岁布再加上两成。”
于景不敢再往下细想。
西边的攻袭和北边的勒索时间太巧了。
“不过说不定真的就是巧合而已。”
宋隐否定自己的敏锐,换成对于景的安慰。
于景自嘲道:“百姓要么生死难料,要么食不果腹,我们却游走在高门大户里搞着无休无止的内斗。”
云芳今早上说南边的大米涨价了,难说不是骇人的征兆。
“不过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的事情就此迎来转机了。”宋隐温柔地将鼻尖贴在于景的额头上,“宋则的荷包,靖顺帝已经盯上了。”
“攘外安内的道理靖顺帝明白,宋则也该倒了。”
……
翌日的朝堂很热闹。大臣们从西境的战乱辩到了南方的丝绸,意思只有一个:朝廷穷了。
靖顺帝眯着眼睛,将众人凝了一遍,最后滑到宋则身上。
“皇叔可有话要说?”
这一问很是巧妙,只是问,不拘泥于任何事。
宋则势单力薄。宋隐夫妻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的构想,竟然真的不顾“鸟尽弓藏”的朝堂制衡通例聚集盟友对付自己。
也罢,西境、北境不安,宋隐有了得意的资本。
宋则拱手上前,捡一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老臣赞成秦尚书提议,无论是发兵或者和谈,都要从赋税上下手。”
靖顺帝没有说话,瞟了一眼众人。
礼部侍郎陆灏步出人群奏道:“微臣要弹劾固安郡王妃大不敬之罪。”
堂下一片死寂,靖顺帝直了身子,踱下堂来。
“陆灏,你说什么?”
陆灏撩袍跪下:“昨日固安郡王妃芳诞,王妃却口出狂言,不仅剑指夫君,甚至还出言不逊诋毁陛下清誉。”
靖顺帝踱着步子左右觑着众臣,静得只能听见袍服细微的窸窣声。
“大胆!”
靖顺的喝令没有指向,众臣齐刷刷跪地。
几个宋则门下拥趸大着胆子开口辩驳,却显得有些苍白。
“和尘,你怎么看?”
靖顺帝睨着俯身跪地的人。
兴国公府打头阵,接下来的话尤为关键,也是宋隐顺势给白应卿提的醒。
“微臣并不知晓陆侍郎所述之事,恐为讹传为未可知。”
靖顺帝哈哈一笑,重新坐回座位,命众臣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天下不定,正是需要列位为国分忧的时候,你们却在朝堂之上捕风捉影,实在令朕心寒。”
雨下得很大,模糊了或紫或绯的袍服。殿外的螭首哗啦吐着水。
宋则的步伐有些沉重,前后夹击又恰逢危年,这一遭恐怕难了。
陆灏遭到训斥,被罚在家中思过半个月。宋则未有半分牵连。
秦昭却品出了不同寻常,叫住了一言不发的白应卿。
“白御史以为今日之事,除陆侍郎之外,可还有该罚之人?”
白应卿心领神会,靖顺帝在大殿上的两声责问已,意思很明白了,该罚的还有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御史中丞。
深宅妇人的话可以是引起靖顺帝杀心的肇因,却不能是朝廷抄没固安郡王府的理由。
宋则的罪状,还得更加冠冕堂皇一些。
……
入夜,白府的后门多了条缝。
宋隐半撩着帘子将一半脸埋在阴影里。
林牧绕了几条街停在马车外:“王爷,看清楚了,进去的人就是太子。”
宋隐默然一笑,带着几分得意,撤下了帘上的手。
自己的禾儿果然厉害。
“还有件事有些奇怪。”
林牧鲜少在自己面前迟疑,宋隐重新挑开了帘子。
“怎么了?”
“白应卿的护卫有些奇怪……”
林牧往白府绕了一圈,发现后门对面的屋脊上埋伏着人。
“他这是准备找死,把太子当傻子了,”宋隐仿佛早有觉察,补了一句:“这件事用不着你出手,禾儿要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卖白应卿一个人情。”
……
何茂领着两个人熟练地拐进了白应卿的小书房。等在里面的人确是太子。
“就这些?”太子将手中的本子一掷,凝视着恭敬候在一边的何茂。
“殿下明鉴,小人常年不得宋则重用,知道就只有这些了。”
何茂知固安郡王府大厦将倾,为免受牵连,早早就递上了投名状,没想到太子却瞧不上眼。
太子抿了口茶,瞟了一眼沉默了许久的白应卿,“白御史以为如何?”
“卑职以为,这些卖官鬻爵,结党受贿的罪状还远远不够。”白应卿将册子一扔,向太子拱手道:“这些罪名,宋则大可以随意推给旁人。”
何茂犯了难,燎袍跪地:“殿下、大人,大理寺拦下的确实只有这一类的了。”
太子抬手让何茂起身,蔼然笑道:“算起来,本宫和你是实实在在的表亲,你只管放手去做,宋则的罪责不会牵连到何家,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请走了何茂,太子起身踱到案前,随手捡起了一个旧信封。
“你怎么收着一个空白的信封?是有什么故事?”
他饶有兴趣地捏在手中瞧了又瞧,“瞧着边缘微卷泛黄,想必是时常把玩怀念的,莫不是和夫人定情之物?”
白应卿心头一震,这是和于景暗中通过的书信。
自己之前到赵府提亲又退亲的事动静不小,太子不可能不知道。
“夫君,方才让妾身去找的砚台找到了,是要包好交给中贵人还是现在给殿下呈上来?”
屋外,传来沈欣澜的探问。
太子和白应卿等何茂的时候,偶然聊起砚台,白应卿殷勤忙说自己欧热得了好砚,吩咐沈欣澜去找了献给太子。
“既然夫人已寻了好砚,本宫就领受白大人的好意了。”
白应卿疾步上前开了门,温柔地接过砚来,呈到太子面前,又转身向沈欣澜吩咐了几句“早睡”之类的话,这才掩了门。
太子打量着二人笑道:“白大人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卑职从前糊涂,险误了内子,着实不该。”
他笑着将话头敷衍了过去,忙又说起了宋则。
无论如何,今晚上一定要赢得太子的信任。
太子没有多想,两人达成的最终共识是要借着十三年前的玉凌关旧案,和三年前定国公府的事情将宋则拉下。
“如此一来,陛下的心事和眼前的困境也可解了。”
旧臣需要安抚,十三年前的旧事有人担起来,国库要有充盈,一切都恰好指向了固安郡王府。
白应卿大着胆子说了实话,以示对太子的亲厚。
“咱们倒像是被广平郡王府推着走了。”太子语气听不出情绪,“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上头。”
背后穿针引线的人,太子和白应卿心照不宣。
只可惜那个聪慧的女子都未视二人为良人。
白应卿稍有些迟疑,“广平郡王府还算忠心。”
太子浅笑道:“这个本宫自然明白。”
他瞥了一眼白应卿,就像在叩问他的忠心。
“殿下只需坐镇东宫即可,卑职定下犬马之劳。”
扳倒宋则的诱惑太大,之前顾及何祖芳温仁皇后亲妹妹的身份不敢妄动,现在广平郡王府既然扫清了这个障碍,又是太子冲锋,自己再出一出力,就是功臣了。
忠心口头无凭,见了血方显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