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别苑逸水轩,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彻夜畅谈直到天色微亮才分开,换了普通人明知第二天要考文笔哪敢如此放纵,不过以方青牛如今的二阶修为,即便三天不睡只要打坐调息片刻就能恢复精神,这就是修者被俗世凡人称为仙师的原因,因为他们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自然规律的束缚,触摸到天道规则以外的力量。
第一天的文试在校场旁的“从戎殿”举行,德政院左丞相、辅国公冯玉堂亲自监考,考题是吴王亲笔命题“论樟南异族袭扰下的州县守备之法”,拿到这个题目方青牛都笑出声了,这个吴王居然把登云府长辈禁言的异族话题直接搬上考场了,毫不避讳,看来他是默认在场的人早就对秘藏森林里出现的异种族群有所耳闻,且修士不至于像普通百姓那样心生恐惧,才这么赤裸裸地考校他们应对之法。
方青牛对地方州县的军制、辖属并不精通,但他是考场上少数几个直面过角蚩勇士的人,对方的行为习惯、战力战法他比谁都清楚,因此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提笔就把自己的想法逐条陈列,只用一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三千字的论述就铺满考纸,把旁边还在挠头的师兄弟看的一脸震惊。
监考的冯老丞相接过他的考卷,寥寥几眼就看出了这份答卷的价值,频频点头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考卷的署名,又瞄了瞄眼前的年轻人,满意地笑了笑问到,“你就是首批樟南探查小队的方青牛?”
“正是。”
“我记得你,当初齐南公给陛下的奏报中提到过你,说你勇谋兼具、可堪造就,而且斩杀了数名异族修士并提供了重要线索,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吴越国极具份量的老丞相当众夸赞,方青牛也不知道怎么对答,高调惹眼不是他的作风,于是赶紧向老丞相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退出考场避免再生事端。
第一天的文试并没有什么看点,毕竟修士不是靠笔杆子定高下的,这种文试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况且登云府的文化教习本就是举国上下最严苛的,即便是张大字不识的白纸,进到门内学习了整整6年,也已经在认读书写、文学造诣上有所沉淀了,更何况这些弟子早在入门前就都有不错的底子。
真正的比试是从第二天开始的,这次是在禁城校场举行比武,三位王子亲临考场观看,除了登云府七十名精英弟子,现场更有两百名身着朱红铠甲的王城禁卫,整个校场都透着威武与霸气。
“本殿受父王钦命为本场的主考,另有二弟、三弟一同监考,预祝各位小仙师旗开得胜顺利通关。”主考席正中大王子意气风发的代父监考,这种提点天下的感觉真好,瞥了一眼右手满脸不耐烦的老三,心中更觉得畅快舒爽。
“说一下本场比试的规则:如各位所见,校场内共设长宽八丈的四个擂台分场竞技,各位小仙师的对手是我身侧的王城禁卫高手,他们是从六千人的王城禁卫中选出的统兵军校,论实力都在五境以上,其中不少人在入伍前就是成名多年的江湖好手,各位小仙师只要在一炷香内没有被击败,则视为通关考核。”
大王子看向身旁二十位杀气十足的禁卫校官,心里也诧异的很,“父亲竟然让统帅三百人的军校上场比试,往年可都是军侯百夫长而已,要知道王城禁卫可不比普通的州县府军,光军侯就已经有四境的水准了,而军校则是一水的五境高手,六千人也不过二十名军校,算得上真正的战力核心,年纪轻轻的登云弟子碰上这群混迹江湖多年杀伐果断的老油条,恐怕未必好受。”
大王子的话刚说完,在场的登云弟子纷纷眉头紧皱,站位靠前的登天峰弟子吴文卓先一步抢问到,“在下吴文卓,对殿下刚才所说的规则有异议。”
“哦?是吴将军的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依殿下的意思,本场比试只要我们登云弟子在诸位军校手上坚持一炷香不败即为通关,哪怕通过身法躲闪拖延时间也视为通关,是么?”
“呃~当然,只要在一炷香内不被扔出场外,就视为胜出。”吴王交代的规则就是这么简单,大王子虽然不明白,但也不敢擅自改变规则。
这话一出口,场下立刻哄闹成一片。
“什么?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什么叫不被扔出场外就算取胜,难道我们就这么弱吗,连正大光明取胜的机会都没有?”
“哼~不过就是五境,我们大多数也是五境,同境修者未免太过狂妄~”
“我们七十个人,他们二十个,论起来他们至少得轮战三场以上,凭什么这么猖狂。”
“别瞧不起人!瞧不起登云山!”
......
七嘴八舌的,登云弟子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这时候也不分什么五脉了,一致对吴王的安排表达不满,把代父传令的大王子搞得脸青一阵红一阵,居然不知道怎么收场。
就在校场越发混乱不堪的时候,突然,
“轰~~”“肃静~~”
大地震动,巨大的轰响随之而来,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向擂台中央,只见一个直径一丈的巨型铜鼎凭空出现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震响,铜鼎上一位身材魁梧、气度超凡的黑衣中年男子背手而立,神情严肃地看向登云府弟子们,刚才压制躁动的“肃静~”,应该就是出自他的口。
“李师叔!”吴文卓第一个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真的是李师叔!”随着登天殿一脉弟子越来越多人认出眼前的中年男子,其余弟子也逐渐反应过来,这位就是登云府的骄傲,号称吴越气修第一人的平西侯,李洪基。
虽然被同门弟子认出自己,但李洪基的脸色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相反他还十分生气,一双虎目扫视全场,方才还喧闹的登云青年们竟然没有一个敢多嘴。
“这就是我登云府各脉本届精英?哼~心比天高,志比海远,但连自己的斤两都看不明白,又有何用?”
话说的极重,但又没人敢反驳,李洪基的威名在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刻进了脑海,作为登云府百年一见的雄才,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眼界和实力。
“陛下之所以破例让禁卫军校与你们比试,恰恰是因为看得起诸位。”李洪基神情严肃,对这群同门师侄,他今天要好好敲打一番,“你们以为境界代表一切?你们有几个曾经上阵杀敌?有几个与人生死搏斗过?又有几个能从高阶修士手里逃得性命?你们被保护的太好了,你们的修行不过是照本宣科,用家族的资源堆砌修为,了不起用来街头斗殴或者欺负弱小,顶着家族天才的名声自命不凡,有朝一日与敌对修士正面相遇,你们就是第一批丧命的土鸡瓦狗!”
声声入耳,如醍醐灌顶,在场的公子小姐们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有不服的,但也有低头反思的,这些话确实击碎了很多人多年建立的人设。
“六千王城禁卫是本朝府军最强战力,你们眼前的军校无一不是实战的高手,别看同样是五境,真动起手来,哼哼~一个打你们三个都不落下风!陛下设置本场比试不是要羞辱你们,而是要将你们中真正的强者筛选出来。记住!从来没有练出来的强者,真正的强者只能在生与死之间寻求属于他自己的道!”
“是!”
“遵师叔教诲!”弟子们齐齐附和,对这个李师叔没人敢顶撞放肆。
不愧是李洪基,一通责骂就把登云弟子们的鼓噪平息了,三位王子纷纷向他拱手,最殷勤的莫过于大王子和三王子,颇有拉拢讨好的意思,不过李洪基都只是客套回应,并不想牵扯太深,“三位王子,陛下料到校场必有骚乱因此让我过来看看,倒是来的及时,且看看这场比试有没有什么出彩的新秀吧。”
随着比试正式开场,方才那只巨大铜鼎的正中被内官插上手臂粗的平安香,这香虽然看似粗长,但用的却是特制的香木粉燃烧速度极快,一炷香燃尽所用时间与寻常百姓家的平安乡无异,约莫也就是两刻钟左右。
“第一轮甲场,登云府李广荣对阵禁卫军校瞿震山。”
“第一轮乙场,登云府贺慕白对阵禁卫军校傅春明。”
“第一轮丙场,登云府陶然对阵禁卫军校卓峰。”
“第一轮丁场,登云府吕怡珍对阵禁卫军校葛重。”
“请比试者场内就位,鸣钟开打,举旗停手,不得杀伤性命。”
随着内官点名叫号,第一轮比试在全场瞩目中开始,磨拳霍霍的四名登云弟子各展身法,以飘逸潇洒的招式飞身进场,随即冷眼看向自己的对手。
而备受关注的禁卫军校队列中也走出四个人,神色肃然、缓缓走上赛场,普普通通的相貌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李师叔不会是故意诈我们吧,这几个军校看起来不过是寻常武夫,哪有他说的那么凶悍。”
“阿牛,你觉得这几个人怎么样?”场边观战的哥儿八个挨在一起,以方青牛为主心骨,议论起对手的实力。
“对方还没出手,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几人的眼神和气息平静的可怕,与我见过的几个故人很像,甚至更危险!”方青牛想起了曾经险些取他性命的颜若开,以及金奎、周震江、骆川河这些个江湖民宿,都是其貌不扬但杀伐果断的江湖枭雄,不同的是眼前这几个军校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这种视命如草的冷漠感,不经手一百条人命恐怕都无法练就,不好对付啊!”暗自嘀咕,为同门的四位先行者暗暗祈祷,别输的太惨就好。
“第一轮,甲乙丙丁四场就位。”内官举手示意,大王子重重敲击金钟“当~”
“比试开始!”
“在下登云府登天殿李广~”
“呼~”
“你怎么偷~”
“嘭~”
“噗~”
这才刚开场,甲场李广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拳击中胸口,虽然胸前立刻亮起一阵青色玄光不至于当即出局,但对手拳风带电威势极大,元力透过护胸法器震伤肺腑,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来,把台下的人都看傻了!
“你怎么不讲武德!”
“规则说的是鸣钟开场,是你虚礼太多松懈防备。小子,我只用了七成力,若是战场厮杀,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噗......”又是一口血喷出三尺远,看样子伤势虽然不致命,但没有个把月是别想痊愈了。
除了甲场,另外乙丙丁三场的剧情也差不多,只能说比李广荣稍好一些,几位军校开场都没有谦让试探,上来就是看家的招式往登云弟子身上招呼,甚至丁场的军校葛重直接抡出他的成名法器“玄铁碎山锤”,砸的校场满地坑洞、尘土飞扬,把与他对手的云清院女弟子吕怡珍吓得都要哭出来了,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卧槽,太他娘的残暴了!”傅胖子被眼前凶悍的场面逼出了粗口,但又何止是他呢,连平时教养斯文的豪门子弟们,也纷纷在场边“卧槽!”“无情啊!”
这种实力差距,别说是同境对手了,乍一看就像是成年人打孩子,青年弟子们被追着满场乱跑毫无招架之力。
方青牛也很吃惊,吃惊于这王城禁卫的军校竟然如此强悍,所用的招式简练有效,没有一点花哨多余的动作,力求的就是一击制敌,绝不纠缠消耗。
“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这些弟子们太弱,弱的不是元力境界,而是平日修行的环境安逸导致自己没有杀伐果断的决心,如果抛弃虚礼、摒弃面子,断绝后路拼死一战,其实可以有一战之力的!哎~这场恐怕用不了半刻钟就结束了,他们被禁卫校官的杀气镇住了,没有血性又如何能够赢得胜利呢。”李洪基坐在监考席上无奈摇头,他的话是说给身旁三位王子听的,他此行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师门今年到底能出几个像样的人才,没想到第一轮竟然输的这么惨。
“平西侯不必急于定论,本届的强者还有薛、徐、慕容三家嫡传没出场呢,此外据说还有数十名天赋出众的豪门子侄,我相信一定有卓尔不凡的英才的。”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