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晚后,方青牛的日子渐归平静,
奇怪的是,沁儿见了他却总是绕开路,不再像之前那样主动刁蛮,
他每天在酒肆重复着跑堂的活儿,晚上照例回到房内关门练功,调理日久伤势已经痊愈。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元宵,
苦荷镇也从年节的氛围中走了出来,路上行人渐多,
一大早花溪居就客满了,七八张桌子三三两两的都是熟客,
“小二,老样子,半斤花溪酿,再切半斤牛肉来”,
“小二,添酒”,
“小二,打半斤酒带走”,
......
方青牛和两个伙计在前厅张罗着生意,王掌柜今日外出采买酿酒的主材了,柜台上收账的活计就让青牛代劳了。
“掌柜的,今日可有好酒啊?”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汉子提着个簸箕大的酒葫芦走到店门前,就朝着柜前招呼,
青牛抬头望去,这人头戴一顶缺了边的破斗笠,一身灰土脏兮兮的,半边脸上留有一道三村长的疤痕,看着就是个穷苦落魄的人,不过他自己也是苦过的,少年的纯真心性没有半点瞧不上这人的意思。
“客......大叔,屋外冷,您进来坐”原本习惯性的就要叫“客官”,但看着大叔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有钱消费的客人,所以临到嘴边还是改称“大叔”妥当。
“哈哈哈,不必了,我若进了你这屋子,恐怕旁人就要结账走人了”落魄汉子笑声爽朗,屋内其他酒客听了这话,才稍微把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汉子平日里怕是没少遭人白眼。
“我就坐你门前石阶上,不妨碍你生意”汉子自顾自坐下“你们掌柜呢?”
“掌柜出门进货了,大叔您有何事,我可以代为传话”方青牛从柜台里打了一碗热茶,端到汉子身前。
“哟,是个好孩子,罢了他在与不在也不打紧,今日我得了几两银钱,你们店里的花溪酿真不错,去给我打一斤来解解渴”汉子从兜里摸出几个黑乎乎的碎银子,塞给方青牛催促他去打酒,仿佛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
“好嘞,大叔您稍等,我这就去。”
片刻的功夫,方青牛就端着酒壶和杯子出来了,顺手还附赠了两个下酒的小菜,
“还要什么杯子,不过瘾”汉子接过酒壶,也不二话仰头就喝,沿路行人看着这落魄的流浪汉坐在石阶上大口畅饮,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好酒啊!好酒!”汉子自顾自喝着,完全不顾他人的异样眼光,
“灼灼壶中酒,历历过往事!人生苦短,世事难料,既前途未卜,又何必苦苦求之,哈哈哈哈......”
汉子自顾自的胡言乱语,方青牛是一句没听明白。
“小子,过来我看看”中年人一把将狐疑的青牛拉到身前,黑乎乎的脏手像钳子一样卡住他的手腕,
“大叔......你这是.......”
“别说话”汉子示意他闭嘴,只是握着他的手腕,皱眉思考着什么,
“嘶~大叔,你对我做什么?”方青牛突然感觉身上一阵麻痒,那钳住他手腕的铁掌上传来一阵微微的暖流走遍全身,一阵微微的酥麻感过后,身体竟还挺舒服。
落魄汉子也不答话,片刻后收了手,
“伤势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二境的突破有点急了,不过能在生死攸关时冲破屏障也是你的机遇”。
“嗡!”这句话一下子把平静日子过惯了的方青牛震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着急的连“您”的尊称都没了,他从没跟身边的人说过他修炼劲气流功法的事,按照他爹的要求,他一直保持警惕,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哈,我怎么知道?你问她”汉子看向从店内二楼走下来的小姑娘,正是王若沁。
沁儿因为上次父母的话,这些日子总是躲着方青牛,小姑娘正生气呢,
“这呆子,怎么也不来哄我,我不理他,他就不知道主动来找我,气死我了!”
她从二楼下来,一眼就瞥到了门前的方青牛,本是想转过脸去,懒得理这个木头,
不过,余光又看到方青牛身前的落魄汉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他,忍不住惊呼一声,
“咦,是你!”
“大叔,你快进来坐”沁儿笑眯眯的跑到石阶前,伸手就要拉中年汉子起身进店坐。
“不必不必,免得妨碍你家做生意。”
“大叔哪里的话,前些日子若不是大叔救沁儿的命,哦对,还有这没眼力的呆牛,我俩早就成了那野兽的口粮了。”
说完沁儿就拉着汉子往店里走,也不管酒客们的眼光,沁儿直接把来人拉上了二楼的雅间。
方青牛也不傻,听她这么说就已经明白了,这衣衫破落的中年人就是当日他昏过去以后从豹子口中救下他们两人的大恩人。
沁儿很开心,当日她自以为必死,没想到虚影一晃扑到身后的凶猛豹子就倒地毙命了,从山路雪深处走出这个汉子,把她和昏厥的方青牛送回了酒肆,她受惊又受寒病倒了好几天,没有机会当面报答汉子的救命大恩,又不知道他平日的住所行迹,所以今天这汉子到了门前,她实在是由衷的高兴。
“大叔,沁儿可想你了,咯咯咯”活泼的少女与中年汉子叽叽喳喳不停,汉子看得出也很喜欢活泼的沁儿,两人就像忘年知己你一言我一语的,方青牛傻愣愣的在一边都插不上嘴,说了好一会儿,沁儿才反应过来,“大叔,快到晌午了你就别走了,我去炒几个菜,再搬几坛酒来。”
说到这,汉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甚好甚好,酒只要你家的花溪酿!”
小姑娘嘻嘻一笑,悄声对中年人说道“我爹藏了几坛陈酿,比市面上卖的花溪酿还好,他不舍得拿来卖,我去取来给大叔你喝个痛快!”沁儿狡黠一笑,惹得汉子口水直流。
沁儿跑下楼去了,只留方青牛和汉子两人在雅间里等待,
汉子心情很好,上次那打满的酒壶让他三两天就喝了个干净,一直馋着沁儿家的这口酒香,
“小子,发什么楞?”
“大叔,您是我的恩人,请受小子一拜......”说罢就要行大礼,
“唉...行了行了,我戴长风最烦这套虚礼!”汉子摇头摆手,看着方青牛就觉得这小子愣头愣脑的,没沁儿小姑娘机灵惹人喜爱。
“大叔......您的救民之恩我是一定要报......您说您叫戴......什么”方青牛突然张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这破衣汉子,嘴角要留出哈喇子来,惹得汉子一阵恶寒!
“干什么?戴长风,有什么问题?你小子脑子没毛病吧?”戴长风心想,前面他明明用元气探查过这小子已经伤愈了呀,怎么现在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难不成上次和野兽搏斗伤到了脑子?元气无法探查出来?
“砰!”
二楼响起一声膝盖着地的闷响,接下来就是一阵嚎啕大哭,一楼堂内的酒客吓得纷纷起身结账离去,都以为是掌柜的死了!
“叔啊!啊!我的长风叔啊!你这些日子跑哪去了啊!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怎么啦,怎么啦”厨房里忙碌的沁儿赶紧冲上二楼,店内的伙计火急火燎的喊她上去看看,说是二楼她请的客人房里传来一阵阵哭嚎!小姑娘急忙忙冲上楼去,推开雅间的木门,就见方青牛跪趴在中年汉子的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叫,把中年汉子整不会了,一脸的嫌弃又无可奈何。
“你先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汉子拍着愣小子的脑袋,
方青牛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此时对面坐着两个相视苦笑的人,一个是自称戴长风的脏汉,一个是披着围裙双手叉腰的沁儿,他们俩都等着方青牛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大白天的发什么神经病!
“说吧,有什么话慢慢讲”戴长风开口了,
“您真的叫戴长风?”方青牛揩了揩鼻涕,直勾勾的看着汉子,
“废话!老子还骗你不成”翻了个白眼,
“那就是您没错了,九叔让我来苦荷镇找您,您会教我本事,我找了您小半年了,今日终于......终于.......”
“唉,等会儿,你小子话说清楚啊,什么九叔,我凭什么教你?别想讹我”戴长风此时连酒都不想喝了,就想赶紧离开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子。
“九叔就是九叔,我也不知道他名讳,我与他在崇州锦江城相识的,哦对了!他给了我这个”说罢方青牛从胸口掏出一个麻绳串起来的古铜纹章,他一直贴身带在身上。
戴长风拿过来一看,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看得出来他认识这个信物,沉吟了片刻,自顾自的说道,
“这个谢老九,要做好事怎么不自己上,尽给我找事!”戴长风暗骂了一句,但又不坚决的样子。
“你先起来,好酒好菜吃完再说!这个古铜纹章你先拿着,还没喝丫头的花溪陈酿呢”,
说罢,谄媚的看向沁儿,“丫头,别管他,该上酒上酒,该上菜上菜!”
不多时,花溪居二楼雅间的实木漆桌上,七八个热炒被横扫一空,桌脚两坛开了封的陈酿也见了底,
“呃~~”戴长风打了个饱嗝,熏得满屋子都是酒气“丫头,我今天很开心,我戴长风不无端受人恩惠,呃~~我许你一个愿望,说想要什么!”
戴长风醉意盎然,但看说话还是神志清醒的,他真是很喜欢沁儿这个开朗的丫头,对旁边拿着纹章信物的傻小子倒是懒得多看一眼。
“大叔,我的愿望恐怕你实现不了,还是算了吧!”沁儿露出失望的神色。
“一个小姑娘家能有多大愿望,上天入海老戴遂不了你的愿,其他的你尽快张口。”戴长风有些不耐的说,他没想到竟然被个小姑娘小瞧了,难道是自己这身落魄装扮让这小丫头看轻了?
“大叔那我可说了,我的愿望是:你答应他的愿望!”说罢小姑娘手指向一旁捧着古铜纹章的发呆的方青牛。
“大叔,你是不是实现不了啊?你不是说出了上天入海,旁的都能行吗?”小姑娘步步紧逼,把戴长风噎的无话可说。
“好你个臭丫头,给我老戴设套儿,哈哈哈哈”戴长风原本对方青牛的恳求避而不谈,竟然被这小姑娘算计了,顿时自顾自大笑起来,原本对方青牛的冷淡和不耐,也随着笑声缓解了。
“小子,你是有福气的人,给你这个纹章的人叫谢玖铭,在这登云山上也是个人物,今日又有这么个机灵丫头一心为你,真让我老戴羡慕啊!”
“切,我才不稀罕这呆牛呢,他可是有志气的很,好几天不跟我说话了!”小姑娘撅起嘴,撂话给身旁的少年,惹得方青牛脸上一阵阵尴尬,戴长风看在眼里,笑意更浓。
攀谈几句沁儿就自觉收了碗筷出去了,留下戴长风和方青牛独处的空间,
“说吧,为什么要我教你?实话实说,我最讨厌官腔做派”戴长风率先打破了沉默。
方青牛也不墨迹,把他从村子里去锦江府参加县考的经历如实说了一遍,但父亲嘱咐的秘辛却是只字未提。
“你小子敢与薛家结怨,哈哈哈,有趣有趣。”原本以为方青牛就是个二愣子,但听了这些故事,戴长风倒对他另眼相看了,一介草民胆敢挑战豪门子弟,真是越来越对他戴长风的胃口了。
“这谢老九是知道我脾气的,他想让我教你,助你一年内力挫这山上的精英子弟,重重的打脸那些主张门阀世家出身优先招录的长老,好帮他重塑登云山的选拔规则,当然,也顺便让我出口恶气!”
说到出口恶气时,戴长风眼望窗外高山,声音都凌厉了不少。
顿了片刻,他转身看着方青牛,神色很严肃,
“我教你一年,但你我不是师徒,一年内你若成功入山门,自然有山上的长老做你的师傅!如果你入不了山门,你我的约定也到期结束,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如何?”戴长风的话很坚定,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与前面讨酒喝的谄媚样子反差鲜明。
“你有半天时间想清楚了,如果同意就今晚子时到城南的土地庙找我,过了子时我就当你拒绝了,以后也别再来求我。”
“是师傅......长风叔”方青牛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惹得戴长风一阵后悔。
“慢着,少了一条,带半斤酒来,没酒不教拳!”
戴长风说完,转身就跑,生怕被这个楞头小子缠上了,刚刚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把他那破布的衣裳弄“脏了”,哦不,是“更脏了”......
得了戴长风的许诺,方青牛激动了好一会儿,借着这个由头厚着脸皮去后厨找沁儿说和,小姑娘本来就是要他给个台阶才肯下来,借机逗了他几句气也就消了,说沁儿又机灵又会来事儿呢,都不需要方青牛开口,小姑娘就足足装了大半斤的花溪酿,还准备了佐酒的小菜食盒,备好了让方青牛带去,人情世故拿捏得比她娘还清楚。
“你这个呆牛,虽然不知道你要跟大叔学什么,但一定是厉害的本事,我看大叔虽然穿着落魄,但言谈气度都不是普通人,第一次去怎么着也不能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