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娉婷坐在上首,沉着脸质问孟婉兮:“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为何还迟迟不回孟府,反而跑到这里来厮混?”
路小白急忙插话:“孟姨,是小白擅自做主——”
“平日里一口一个主人,”沈娉婷不满地瞪了路小白一眼,道:“你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什么时候你能做她的主了?闭嘴,让兮儿自己说!”
“但......”路小白望向孟婉兮,见她脖颈间隐约可见的红痕,想起方才相拥的温热,决心要做个能让主人倚靠的男子汉。
他心一横,重重磕了个头,抬头朗声道:“孟姨,小白想——”
“继续跪着!”沈娉婷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有什么浑话都押后说,再胡搅蛮缠,我让你师父先揍你一顿!
沈嬷嬷适时给沈娉婷续了杯茶,随口附和道:“正好,你功课落下了几日,为师今日便替你补上。”
路小白看了沈嬷嬷一眼,沉默了。
他确实打不过沈嬷嬷。
孟婉兮也跟着抬头,求助地看向沈嬷嬷,见她无奈地摇头,只得继续低头好好跪着。
“说话!”沈娉婷再次拍桌。
孟婉兮思索片刻,如实向沈娉婷汇报:“和离一事,已让娘亲操劳许久,眼下还有大哥回北疆筹集军粮的事,娘亲定然千头万绪分身乏术。兮儿的事既已处理妥当了,便不想让娘亲还为兮儿操心——”
“既然不想让娘亲操心,那就该事事顾虑周全,”沈娉婷不满地打断她,道:“离开孟府的时候,为什么就连修竹和芷兰都不要了?还有多年伺候你的嬷嬷们,有几个还是自小看护你长大的,就这样将他们都留在宁王府?”
“兮儿不想......”孟婉兮怔了下,才慢慢回道:“昨日急着离开王府,未能将她们安置妥当,是兮儿的疏忽。”
沈娉婷忍不住叹气,她那双与孟婉兮相似却更加艳丽的眼眸,此刻也染上了一点哀伤的神色。
她语气放柔,对孟婉兮道:“娘亲知道你不想再见到她们,你怀疑她们,惧怕她们来日也加害于你。但绿竹叛主事情败露,你不要她了她定活不成,其他人可没做什么,定要冰弓蛇影草木皆兵吗?”
孟婉兮抬头,对上沈娉婷怜惜疼爱的眼神,鼻头一酸,将泪强忍了下去,伸手去够沈娉婷:“娘亲......”
沈娉婷拍开她伸过来的手,继续敛容教训道:“可兮儿,她们始终是你的人。就这么弃之不顾,有薄待下人之嫌,传出去于你声名有碍。”
路小白忙为孟婉兮辩解,抢话道:“主人不仅给了他们很多银钱,还归还了卖身契,足够他们出府谋生了。”
“那有什么用?”沈娉婷念及路小白善后一事处理得不错,放缓语气道:“外头真那么好谋生计,也不会有那么多为奴为婢的人了。”
她苦口婆心,谆谆教诲道:“咱们府里那么多家丁仆从、侍女丫鬟,里头不乏机敏伶俐的,模样俊俏的,难道都是喜欢看人眼色做事不成?”
孟婉兮昨日审问绿竹,被气得近乎理智全失,只想将宁王府的一切远远抛开,此刻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也未顾及他人出路。
孟婉兮低头认错,道:“娘亲顾虑周全,是兮儿有负她们照拂之心,定当好好安顿她们。”
“为娘说这些,可不只为了她们,也是为了你。”沈娉婷劝诫道:“兮儿,众人之言多,小人之言妄。她们到底在你身边伺候多年,熟知你脾气秉性,若有心之人寻了她们去,只怕后患无穷......”
孟婉兮闻言,看了看跪在一旁的路小白,那双桃花眼见了她,当即带了笑意。
桃花眼的主人温柔的离谱,凑近她小声道:“主人放心,我在呢,定不会惹出乱子来,我已......”
沈娉婷轻拍了下桌子,不满地道:“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当我和沈嬷嬷是摆设吗?”
孟婉兮将心一横,看着沈娉婷的双眸,道:“娘亲,女儿已经想好了。待军饷一事彻底解决,大哥回北疆之日,兮儿就带着小白彻底离开京都。”
路小白闻言一愣,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孟婉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净说些浑话!”沈娉婷弯腰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不赞同地道:“你自小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身边从没离开过伺候的人,和小白离京以后怎么过活?”
“小白能伺候好主人!”路小白抓住机会表忠心:“只要小白跟在主人身边一日,就绝不会让主人受半点委屈!”
这次轮到沈嬷嬷不满意了。
她瞪了路小白一眼,嫌弃道:“你功夫才学到几成?整天围着兮儿转,端茶倒水做个小厮,还有空练舞吗?功夫一旦懈怠久了,只怕你连张廷都打不过。天下高手如云,一山更比一山高,将来若有人觊觎兮儿的美貌,你能护得住她吗?”
“当然能!主人把人手都——”路小白顿了顿,那些给他办事的人手,是沈娉婷给孟婉兮的,不是给他培植的。
路小白不曾做过权贵,只做过权贵的爪牙,最多算爪牙的头子。
若此行江湖路远,他久闻江湖之名,也未曾见过江湖真容,真的能护住孟婉兮吗?
他的命不重要,就怕豁出命去,也不能护住孟婉兮不伤她分毫。
大虞的法理是权贵制定的,刑不上大夫,轻易就为权贵让路。
所以商家巨贾要豢养护院打手,世家大族要代代联姻挑选才俊,唯恐一朝没落再无喘息的余地。
没有权势和人手,护不住世代累积的财富,更护不住绝世佳人。
他顿时慌了心神,世事难两全,他没有权势,也没有足够横走天下的武力。
孟婉兮不喜路小白这般模样。
意气风发的,面容冷峻的,眼神澄澈干净的,看见她就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的,才是她熟悉的路小白。
她对着沈娉婷,一一陈情道:“娘亲,女儿想离开京都,实在是势在必行。一则,只要女儿在京都一日,关于女儿的流言就一日不能止。没了宁王妃的名头,就只剩孟家嫡女和宁王弃妃这一身份,女儿不想孟家也活在流言之中。二则......”
孟婉兮顿了顿,神色复杂道:“二则,权当女儿自作多情,此番女儿一心想要和离,宁王萧熠却屡次不肯应允。日后他若心有不甘,来孟家相寻,只怕会给爹娘带来无妄之灾。唯有远走高飞,京都再无孟婉兮,方能永绝后患。”
沈娉婷听了她的话,心中五味杂陈:“然后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今后再也不回来,爹娘都不要了?”
“娘!”孟婉兮摇头,苦笑道:“女儿恨不得不曾一日离家,长长久久地承欢爹娘膝下。只是若想咱们一家都过安生日子,女儿便该离开京都。”
沈娉婷转头看了沈嬷嬷一眼,使了个眼色。
她们二人多年相伴,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沈嬷嬷叹了口气,道:“兮儿,来日宁王真寻上门来,只要以你爹娘性命相要挟,就算你们兄妹远在千里之外,难道真能不回来相救吗?”
孟婉兮看着沈嬷嬷,无奈道:“嬷嬷,萧熠虽然薄情寡义,却也不会做出如此恩将仇报之举。实在是多虑了。”
沈嬷嬷笑了下,反问道:“萧熠不会,太后也不会吗?还有陛下呢?”
孟婉兮眉头微皱,不说话了。
沈嬷嬷知她听进去了,又道:“还有,小白得练武,轻儿要养伤,他们眼下都不能跟在你身边。如此一来,你还执意要离开京都吗?谁能护你周全?”
沈娉婷接着她的话头,淡淡道:“是啊,没有了小白,你还敢离开京都吗?”
路小白张口正欲说话,被沈嬷嬷悄悄摆手制止了。
孟婉兮一时神色踌躇,但见沈娉婷和沈嬷嬷都面无忧色,当即放下心来。
她诚心求教道:“娘亲,嬷嬷,若不离开京都,兮儿还能去哪呢?”
“有一个地方能护住你, 比孟府安全,比江湖稳当,就连宁王萧熠也涉足不得。”
“哪儿?”
“陛下宠妃的寝宫,芷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