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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荑楼,柳玉莹躺在萧熠怀中,幸福至极地沉入梦乡。

可萧熠却心绪浮沉,怎么也睡不着。

近乎正红的床幔遮住了大部分的烛光,他在昏黄晦暗的光线里,把玩着前几日捡到的那支红色珊瑚发簪,思绪还停留在他迎娶孟婉兮那一年。

他和孟婉兮成亲之前,已经习惯性地去照顾她,让她行止坐卧舒心惬意,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这是他在陵川数年历练出来的,哪怕后来孟婉兮也对他曲意逢迎,还是改不过来。

五年后的今夜,他将曾经的习惯套用在旁人身上,原来旁人也会觉得满足和幸福,甚至忍不住要同他山盟海誓,言定三生。

柳玉莹竟觉得,如此温柔以待,定是因他心中有她。

那么孟婉兮呢?这几年对他极尽讨好,是不是也因为,孟婉兮也觉着他曾心中有她?

萧熠不曾纳过妾,也未曾碰过孟婉兮以外的女子,就连上次宫中误饮了番邦进贡的茴香酒,也不过扯破了柳玉莹的衣裳,很快便克制住本能的欲望不肯多进一步。

同样的亏,同样的当,他在五年前的孟府经历一次就够了。

可母后说了,宫中耳目众多,既然已经同柳玉莹有了肌肤之亲,已然害了名节,就该娶了她。

萧熠没有犹豫,当场便答应了。

京都与陵川不同,女子若声名受损,一生便都毁了。

京都的高门大户,要女子行莫乱步,坐莫摇身,笑莫露齿,话莫高声。

柳玉莹比孟婉兮年幼,不似孟婉兮对声誉名节不管不顾,他不能害了她性命。

可善妒和不贞的流言,真的不会伤了孟婉兮吗?

他们成亲时,也曾结发诉衷情,说过只与她一人白头......

夜太漫长了,萧熠甚至久违地觉得时间难熬起来,至少他手中的红珊瑚簪子,清晰明了地提醒他——从来都是孟婉兮将搜罗到的世间至宝奉上,他竟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不曾送过孟婉兮。

在陵川是因为囊中羞涩,平日打赏下人和维持吃穿用度就已花费不少,还得感谢孟府逢年过节为他和皇兄也多做几件衣裳,维持住皇子的体面。

横竖孟府多的是好东西,他手中那点银钱,也不够打几件孟婉兮看得上的步摇玉簪,索性便都省了。

后来他封王,有封地数百里,有金银珠宝无数,中馈管家职权也都给了孟婉兮,未曾想过要送她什么。

可会不会就如绿竹说的那样,孟婉兮对他积怨已深,终有一天如他所愿,彻底心死了呢?

萧熠越想越睡不着,索性下了床榻,轻手轻脚走到外间,踢醒守门睡着的两个小厮,命他们给自己更衣。

前几日,孟婉兮着人将宁王府拆了一小半,府中人最近收拾整治忙得不轻。

好不容易等到大婚礼成,值夜班的下人也都昏昏欲睡,衬得整个宁王府寂静得紧。

是以在萧熠的刻意隐瞒下,成亲当夜离开归荑楼,也没惊动多少人。

小厮提着灯笼小心翼翼走在旁侧,想不通宁王爷美人在怀,为何非得去猗兰院见那善妒失宠的宁王妃。

猗兰院很远,萧熠在月色中走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了猗兰院。

云掩初弦月,桃花落满园。

月光下,猗兰院飞檐如燕尾,上面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周身皆是肃杀之气。

萧熠皱紧眉头,放慢了脚步——仅凭身形,那人比路小白肩背宽阔些许,更多了几分从容自怡之态。

那人远远见了他,也不急不恼,索性解下腰间短笛吹奏起来。

笛声先是悠扬清越,随着萧熠一步步走近,曲调也越发凄清哀婉,甚而带了几分萧瑟悲咽,令听者也跟着生愁。

等萧熠走近了,终于看清了檐上站着的那人,戴一张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已将一曲吹尽了。

萧熠眉头越皱越紧,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索性挥手让小厮退远些,自己提着灯笼往猗兰院而去。

果然,那黑衣人一曲终了,便施展轻功落到他面前,一道熟悉的、沉稳又淡然的声音传来:“王爷今夜洞房花烛,来找王妃只怕不妥。”

“本王只是闲逛至此。”萧熠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只觉这人历经沙场几年后,威压比从前更盛许多。

他有些不适地舔了下唇,只当不知眼前人是孟鸿风,冷冷道:“不知兄台不递拜帖,深夜擅闯王府,意欲何为?”

孟鸿风转了下短笛,淡淡道:“鄙人回京不易,久不见故人亲友,心头放不下,自然要亲到府上叨扰一番。”

萧熠眼神闪烁,回道:“既然如此,你我一同进屋,着人通禀一声如何?”

孟鸿风虽戴着面具,眼中却闪过一抹嘲弄,仍淡然道:“今夜她不肯见你,王爷还是改日再来吧。”

萧熠冷哼一声,道:“ 若本王非要见呢?”

“在下尽力拦下王爷便是。”孟鸿风微微一笑,道:“只不过,王爷今夜大婚,竟不肯陪在侧妃左右,还夜深来寻正妃过夜,若是传了出去......”

萧熠:“......”

他果然还是和孟家的人不对付。

萧熠看了眼猗兰院的屋门,只见守门的两个婆子已然陷入了酣睡,刚刚那么清越的笛声音竟都没被喊醒———肯定被孟鸿风下了药,或者点了穴道了。

有孟鸿风在,他今夜注定见不到孟婉兮。

萧熠犹豫再三,终于从怀中掏出了那支红珊瑚发簪,递给孟鸿风,道:“本王是来还东西的,既然故人到访,交予你也无妨。”

孟鸿风接过发簪,站如寒松不肯低头,只语气平静地送客道:“王爷慢走。”

萧熠又看了一眼猗兰院紧闭的屋门,隐约竟从风中听到几声呜咽低泣,有些迈不开步子。

“王爷,已过了四更天了,还是尽早回吧。”孟鸿风已不肯理他,跃上飞檐坐下,又取出短笛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将风中隐约传来的声响都淹没了。

萧熠无奈,自己提着灯笼走了。

见萧熠的灯笼渐渐远了,孟鸿风方停下吹奏的笛声,笑着问道:“我今日这装扮如何,像不像行走江湖的侠客?”

屋檐下,另一道身影从阴影中钻了出来,正是暂住孟府的宋应元。

他站在院中,仔细端详了下屋顶上的孟鸿风,摇摇头点评道:“不像个侠客,倒更像个杀手。”

“那是你不懂江湖。”孟鸿风再次从屋檐上跃下,拍了拍宋应元的肩膀,叹道:“幸好今夜带着你多跑了一趟,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不过是下点迷药,小事。”宋应元拍掉他的手,愁得眉头直皱,道:“现在的问题是,兮儿的事接下来怎么处置?”

“按照兮儿的意愿,让他们早日和离吧!”孟鸿风取下面具后,露出一张艳丽非常的脸,淡淡道:“大虞又没规定女子不能二嫁,和离就是了。”

孟鸿风转过身来,终于让宋应元看清了他的脸,心下忍不住叹息。

孟鸿风完全承袭了孟家夫妇的容貌,艳丽端方的脸肤色莹白,艳而不妖,可如今左脸面颊上却有一道约两寸长的狭长刀疤,周边仍有一点针脚的痕迹,平添了几分戾气。

“不要这个表情,本将军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孟鸿风无所谓地耸耸肩,从怀中掏出那支红珊瑚发簪,道:“这簪子还是兮儿十六岁那年,我从南洋跑船的客商那里看到,觉着新鲜买来送她们姐妹的,她和屏儿一人一支,样式都不重样。”

宋应元笑了,道:“你不喜欢宁王萧熠,还以为他碰过的东西,你会一掌将它化为齑粉。”

孟鸿风摇头,叹道:“当时年少,我还是个身着锦绣的公子哥,哪里懂柴米油盐贵?如今看这支发簪,都已在脑子里换算卖了它,能值多少粮草军饷了。”

“舅母前些日子已着人去了江南,分批次买了许多旧粮,等待时机可先运一部分回北疆。”宋应元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他此次提前回京,托词虽是为了子女读书和前途,实际却是为筹凑粮草军饷打先锋。

孟鸿风冷笑,连带着那道狭长的刀疤也带了两分狰狞:“他萧家的江山,凭什么要我孟家反反复复往里填补亏空?当年助那位登上帝王宝座,也没见我双亲姊妹得了什么好处,反倒还不如陵川时——”

“慎言——”宋应元忙出言阻止,看向周遭昏睡的仆从,叹道:“想着你刚到京都,约你一道来给小白那小子过个生辰,哪曾想遇到这档子事......”

“哈哈哈哈哈哈......”孟鸿风这次倒笑得快意:“无妨,今夜不能安眠的,可不止你我二人......”

宋应元也笑了,道:“我也去找找兮儿的院子,看能否也搜寻两瓶蔷薇露来,点两盏琉璃灯,咱们就着这院中桃树落花,好好喝他一宿。”

“好!”孟鸿风自然无不应允。

他去了北疆太久,对京都本不熟悉,倒是想念陵川故人想念得紧。

明月就桃花,孟鸿风与宋应元相对而坐,饮一壶蔷薇流香酒。

满怀愁绪寄杯中,千事万事明朝事,任他吹散晚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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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无度,半宿荒唐。

路小白看着疲倦得沉沉睡去的孟婉兮,心头又酸又胀,像被丝丝缕缕的线缠紧了五脏六腑,不能安眠。

孟婉兮的睡颜很美,汗湿发髻时如春睡海棠花,更添风流蕴藉。

路小白将头轻轻放在孟婉兮的颈窝,贴着她莹润白腻的肌肤,闻着那抹熟悉的梅花香,心中遗憾地想着,玉兰花香淡,到底留不住。

“主人......”李小白轻声呢喃,呼唤着睡梦中的孟婉兮,莫名地难过。

他回忆和孟婉兮的相处,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是对主人不能止歇的爱慕。

所以,萧熠来猗兰院寻孟婉兮,他总是生气。

所以,他暗中藏了许多银钱珍宝,半点也不为自己添置一星半点,而是有意无意地,购置了许多孟婉兮喜欢的物件。

所以,只要是孟婉兮想要的,哪怕是为讨萧熠欢心,哪怕要历尽千难万难,他也要将稀世奇珍捧到她面前。

所以,他不是不懂风月,只是他的风月佳人,原来只能是那一个人......

路小白凑近孟婉兮的耳畔,极轻极轻地哀求道:“主人,你醒后,别让我走......”

“小白会比任何人都珍惜你,定不会让你伤心......”话说了两句,路小白只觉百般情绪不能言说,索性也不说了。

他刚情窦初开,便知自己原来是终于得偿所愿,拥佳人入怀。

可他还来不及食髓知味,便已患得患失。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原来已经心悦孟婉兮很久很久,细究起来,竟不知情从何而起。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路小白轻声念着,那是旧日孟婉兮曾念过的句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明日天亮时,孟婉兮给他的裁决。

他本是江湖子弟,世人言语,圣人礼教,于他有何干系?

他心甘情愿唤孟婉兮主人,一心一意,虔诚无比地,只想做她一人的附庸。

他唯一怕的,只是相思无寄处,那人不肯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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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桥头,客栈酒家,一位长须雪白的老和尚看着满天星宿,皱紧了眉头。

身边跟着的小沙弥眉清目秀,却不解夜深风寒,为何师叔祖不肯入内安眠。

“师叔祖——”小沙弥打着哈欠,带着浓浓困意,轻声唤道。

老和尚仍抬头看着星宿,道:“天机星泛红,太阴星易主,紫薇星斗有晦隐之象,大虞气数只怕有变。”

小沙弥大惊:“师叔祖,那可怎么办!”

老和尚叹气,怜惜地摸摸小沙弥的头:“解忧,咱们得提前回一趟京都了,但愿还赶得及。”

名叫解忧的小沙弥却仍困惑,抬头问道:“咱们写封信飞回京都,不行吗?”

老和尚摇摇头,道:“写下来,便是泄露天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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