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一路带着他们进了佛堂,按下机关,走了进去——
满是机关暗箭的内室,还有反侦查用的铜镜水光,丝线铜铃,路小白只觉熟悉无比——与摩罗教暗器堂过分相似了。
“不必惊诧,老身也是摩罗教出来的。”沈嬷嬷笑着道:“小白少爷,你这把桃夭剑,还是老身给的。”
“原来这把剑叫桃夭剑......”路小白一惊,忙跪下行礼道:“晚辈还未谢过沈前辈赠剑之恩!”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如今摩罗已经到覆没,你叫我一声嬷嬷便是。”沈嬷嬷扶起他,慈爱地道:“你还不知这桃夭剑的来处,老身赠你们姐弟神兵自有用意,眼下不必问,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路小白只得压下心头疑问,抱拳称是。
沈嬷嬷看了眼沈娉婷,道:“老身去外头守着,你们好好说话。”
沈娉婷点点头,道:“好,劳你费心。”
沈嬷嬷笑道:“无碍。”说完便退了出去。
她们二人相伴多年,早已默契至极。
路小白这才凑过去看那圣旨,疑惑道:“这盖的是皇帝私印……要孟姨明日就进宫?”
沈娉婷冷笑,道:“屏儿入宫五年,一面也不肯让我们夫妻见着,若非兮儿能每月进宫,连她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今日这入宫相见的旨意,都不知是你屏君姐姐怎么求来的,总不会容易便是。”
路小白也很是意外,叹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孟姨此番进宫,一定要多加小心。”
沈娉婷冷冷道:“能当皇帝的人,心思百转千回,咱们多思无益。既然他把机会送到我手上了,少不得我这个当娘的,得助她一臂之力。”
她先取了三根香,敬拜菩萨后,方从佛像前抄写的那摞经书里,抽出压在中间的一本。
路小白仔细辨认后,看出写的是《天请问经疏》。
孟娉婷翻了几页,确认无误后,仔细嘱咐道:“这是我早早为兮儿备下的名单,你回头交给她,她自会懂得怎么看怎么用。”
路小白犹豫了下,问:“孟姨怎么不早点交给主人?”
沈娉婷嫌弃道:“那么早给她干嘛?拿着孟姨好不容易埋下的暗桩暗线,去满天下的网罗奇珍异宝,讨一个薄情男人欢心?有些暗桩一旦用了就废了,都是人命和金钱,哪能由着她糟践?”
路小白尴尬笑笑,正要开口为孟婉兮说话,见沈娉婷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索性摸摸鼻子不说了。
\"夫人,给路少爷准备的点心,小厨房已经做好送过来了。\"沈嬷嬷的声音从佛堂外传了进来,提醒有人过来了,再聊就容易惹人生疑了。
沈娉婷将经书交到路小白手中,道:“今晚事出突然,孟姨就不留你住下了,明日让兮儿盛装打扮下,陪她娘再进一趟宫。”
路小白点头应下。
沈娉婷将他带出佛堂,把打包好的食盒和包裹都递过去,又取出一沓经书来,道:“你回去后和兮儿好好说,咱们孟家是积善之家,理当多多布施种福,跟着娘亲多结善缘多拜菩萨,也算积德了。”
子时将近,路小白背着一大袋包裹,扛着两个大食屉,堂堂正正地走出孟家大门,小心躲着宵禁巡逻的卫兵,回了猗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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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朝的一品大员里,文华殿大学士孟青山是最忙的。
他原本没这么忙的,可惜忙完内朝公务,就忍不住总往刑部和大理寺跑。
无论是审讯犯人问口供,还是仵作验尸查死因,亦或是抽丝剥茧、推断案件的来龙去脉,孟青山无不了如指掌且乐此不疲。
刑部和大理寺都是他待过的,现任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卿都是他举荐提拔上去的,遇到悬案疑案,就如商量好一般,上奏折要三司会审,请文华殿大学士孟青山坐镇。
现任大理寺少卿杜承泽刚升职不久,是个勤学好问的年轻人,知孟青山经验丰富,遇到一点难题就跑过来问,可惜问的多思的少,不算机灵。
“仵作还未到场,井里的尸体还未打捞上来,孟大人怎可三言两语,就如此草率判定为他杀,让这位柔弱的小娘子背负杀人之嫌?”
今夜是二月十六,依旧是月华如水,杜承泽拿着纸笔,亦步亦趋跟在面色不佳的孟青山身后,不屈不挠地继续发问。
杜承泽看了眼被当作犯人对待的瘦弱妇人,心生怜悯,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未审讯,就命人拿下那妇人,只怕民众不服……”
孟青山不理他,转身就要上马车走人——他夫人还在家中等着他回府呢。
杜承泽见那女子戚戚哀哀大喊冤枉,索性牙一咬,拦在孟青山面前,正义凛然地道:“孟大人,若无证据证明人是那妇人杀的,下官就先放人了!”
孟青山叹了口气,对杜承泽道:“你先带着那位小娘子到井边辨认死者,再作定论。”
“多谢大人。”
杜承泽随即带着那位小娘子到井边辨认尸体。
孟庆山又看了一眼,那位热杜大人心生怜惜的小娘子,穿着旧棉衣,头上仅簪一支银簪,脚上是绣花鞋,容貌颇有清丽之色,行动之间也有些娇柔之态。
那位小娘子惊惧交加,探出头看了那井一眼,立刻受了惊吓一般把头缩回来,畏畏缩缩看着杜承泽和孟青山,嗫嚅道:“民妇,民妇不认得!”
杜承泽也探头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孟庆山抬手制止。
孟青山锐利的目光看着那小娘子,又问:“井中那人,你果真不认得?”
那妇人摇头道:“回大人,民妇确实不认得。”
“是吗?”孟青山淡淡道:“找两个力大的婆子,押她过去再仔细瞧瞧。”
不多时,就有两个做杂役的婆子走上前来——。
“不不,不——”那妇人叫喊起来,被按住头往井里又看了两眼,忙道:“民妇认得了!认得了!”
“哦?井中是谁?”孟青山问道。
“回大人,是民妇的夫君王虎。”
“你如何确认的?”
“今晚的月亮亮堂,民妇看了脸认出来的。”
“是吗?你同丈夫住在何处?”孟青山又接着问道。
那妇人涕泪交加,还不忘理了理发髻,指着前头的房子道:“就在前面那座二进的屋子里。”
孟青山吩咐道:“去找几个邻居街坊过来,一同认认人。”
谁知周遭几户人家出来,往井里看了又看,都又惊又怕地说“认不出来”“难瞧仔细”。
杜承泽脸色越加难看起来——一来,死者泡在水里时间长了,面容难免会有肿胀,二来,这井深至少一丈八,白日里都难瞧仔细,这点月光又如何能瞧得清楚?三来,左右邻居街坊都认不出王虎来,怎么她就能笃定死者是她夫君?
杜承泽不解地问道:“晚辈还是不明白,她就算是知情者,可她一个弱女子,哪来的力气能将他抛尸入井?”
孟青山慨叹道:“你瞧她那身衣裳,外头的棉衣虽显陈旧,然则内着之衣,乃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提花锦缎。再看她脚上那双绣花鞋,还有藏于袖下的玉镯,岂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
杜承泽顺着孟青山的目光望去,果然见那妇人正忙着将衣袖向下拉扯,想要掩盖住那对水头极好的玉镯,努力将脚缩在旧衣裙下,想藏住那双漂亮的绣花鞋……
杜承泽:“......”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显得他杜大人很蠢。
孟青山客客气气地问道:“杜大人,接下来该怎么顺藤摸瓜,怎么扯出萝卜带出泥的,不用老夫教了吧?”
杜承泽忙躬身施礼,道:“晚辈受教了,孟大人且先回府歇息。”
孟青山拱手回了一礼,毫不犹豫地登上车厢,干脆利落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