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方才你爹那架势,不把我揍个半死怕是不罢休!”
“还好是逃出来了,唉,我忘了他说早上会回来。”
“看天色,估摸着离辰时还早,昨晚光顾着喝酒了,也没好好吃饭,走吧,先去吃点东西,再去白毛小子那里。”
“什么白毛小子,人家那是货真价实的店掌柜,你知道人家昨天为什么对你那么不客气吗?”
“为啥?”
“你张口就叫人家小孩!那他能高兴吗?”
“可他的确看上去就是个孩子啊!”
……
今年的半只脚也已迈入年关,即便是隆冬时节,却依旧有早早起床,做唤醒城市的那些人,朝阳未升的凌晨与夕阳渐落的旁晚一般相似,只不过少了几分人世间的喧闹,空中飘起的碎琼乱玉若有若无,在记忆中将昨日乍现的春光化作镜花水月,几寸萧瑟悄然复现枝头,不约而至,也从未离去。
“关于泞竹,昨夜尝过之后,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小尘将鬓间的碎发撩到耳后,喝着白粥向柳长青问道,而柳长青却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沉醉于方才那个不经意流露的瞬间。
“啊?哦。”
“我问你呢?你盯着我干什么?”
“没事……”
“她,那时候有没有听到呢?”
出乎意料的醒来,又慌忙拉着他逃跑,柳长青并不确定那时候她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一厢情愿的表白,而刚才那个瞬间,又让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相识不足半月的美丽姑娘,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呢,同情?那大概是因为他们拥有着相似的命运片段,那是喜欢吗?这大抵是个轻薄而又远远不及自己真实心境的描述。
“所以,究竟是什么呢?”
“我问你呢,你听见没有?”
“你说什么了吗?”
“哼!”
小尘气鼓鼓的把几个铜板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座位,留下不明所以的柳长青还坐在长凳上发懵。
“歪,所以你到底说什么啦?”
……
天空的正东方,海平面与天际线相接的远处,云霞已被将升的日光渡上金黄的轮廓,在粉红色与纯白色的交替涂抹下快速变换着姿态,天色在一瞬一息间不断变亮,当那轮红日的一角浮出海面,彩霞将便将这世间一览无余照澈通透。
二人在街头兜兜转转,终于挨到了巳时,街边的店铺前,不时有人开门清雪,沿着昨日的路径,他们很快来到了熟悉的墨坊,只是这次大门紧闭,画着青鸟的牌匾和门前的挂画也不知去向,画着想必是掌柜因为下雪的缘故暂时收了回去。
“难道来早了吗?”
“非也,前几日的此时,店铺已经开始营业了。”
“嗯……看那里!”
正窗前一块不起眼的刻字木板吸引了正在思考对策的小尘,她连忙招呼柳长青一同上前察看。
“上面说什么?”
“取物请到正前门。”
“这里竟然不是前门吗?”
柳长青重新审视周围的街景,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这里街道的走向和布置与前门的极为相似,就像镜里镜外一样,不知是偶然建成还是故意为之。
“管他呢!”
转了一圈回到前门,熟悉的青鸟,挂画和黑洞洞的屋子终于出现,掌柜依旧不在,昨日午后他和小尘写写画画的桌上多了一沓约摸有五十张的纸。
“好奇怪的质地,我从没见过这种纸!摸上去很细腻。”
“这根本不是什么纸。”
柳长青淡淡说着,他对这些“纸”散发出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铁窗外的竹林在雨季总被催生出如此的味道——竹叶的清香味。
“是被磨得极薄的竹皮,不信你拿一张看看,一面色深,一面色浅。”
小尘在柳长青的建议下轻轻拈起一页,可当她将那页“纸”的背面转过来时,“纸”上的内容却彻底让她震惊的怔在原地。
“天哪,你快来看!”
正如柳长青昨日讲给她听的那个传说,纸的背面被五颜六色的水彩晕染,画面上,一个巨大的酒坛伫立在天地之间,坛口向下满溢的各色酒浆在地面上肆意横流,宛如大江大河咆哮着,前进着,又征服着。坛口向上如湖镜一般倒映着夜空中的漫天星辰,星辰们则在一条由无数只青鸟绵延飞过的天河四周八方盘踞,那条天河,一直延伸到画面的尽头。
“看见什么了,这写的字我也不认识啊。”
“哪有字啊,这不是画吗?”
小尘将那页纸转过一个角度,使它正对着柳长青,风景画如鬼魅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柳长青所说的那些字却奇迹般跃然纸上——昨日草稿里的宣传语。
……
“我想过也许会出乎意料,但没想到竟然如此惊艳!”
“切,也不看看是谁执笔!”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白发的掌柜照常放下斗笠和鱼篓。
“先生真乃神人也!”
趁柳长青膜拜的功夫,小尘却担心起另一件事来。
“大师的画作,想必报酬大抵不是个小数目,说不定,会花完柳长青剩下的所有积蓄……”
思绪未落,掌柜已伸出一只手来,准备索要报酬。
“您这‘一’是什么意思?”
“十文。”
“奥奥奥,明白明白!”
“等下,您说多少?”
“没听清楚吗?我说十文。”
正在掏腰包的柳长青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数目,又询问了一遍,而掌柜的回答依旧。
“为何?”
“三日后,在你家的酒楼给我留个雅座,再留两坛那个什么‘泞竹’,早就听闻过此酒,奈何一直有缘无分,这次可让我抓到大机缘了!”
掌柜没有回答柳长青疑惑,而是对着一旁同样吃惊到目瞪口呆的小尘说道。
“无需多问,十文拿来,我要打烊了!”
柳长青愈发摸不着头脑,但他又怕如昨日一样惹恼了掌柜,便没再追问,乖乖奉上十文大钱,拉着小尘走出了店门。
青鸟的羽毛在晨光下无比闪耀,像是振翅迎接着新生的一日,柳长青深深向着店门鞠了一躬,滚烫的泪水此时汩汩滴落在脚尖,既是感恩这位素昧平生贵人的慷慨相助,又饱含着自己即将迈入无限未来的敬意。
“十文,正好是这些竹材纸的成本钱……”
……
连同今日在内的往后三日,柳长青和小尘马不停蹄地将这些宣传画张贴在他事先锚定的那些地方,当最后的画作被不偏不倚贴在人流涌动的金夏城中心街道,关于这次销售的所有准备已然就绪。
“希望这个古老的传说故事能如愿发挥它的魔力……”
“是啊……”
柳长青有千言万语想向着同行返程的小尘娓娓道来,但他深知此刻还未到时候,汗水顺着少女微微凌乱的发丝滑落肩头,略显疲惫的面容却掩饰不住那如暖阳,又如春风般的笑意,归途如此漫长,漫长到让彼此想永远追着落日迎风奔跑。
……
灯影被蒸汽幕包裹着,这让柳长青想起了早晨隐在云层中的红日,水壶不时发出尖锐的爆鸣,隔壁的房间里似乎传出柳梧璇微声的吟唱。
……
距离交差的日子还有三天,柳长青从未像昨晚一样睡的舒适,他在无梦的安眠中度过了约五个时辰,在小尘正准备叩门叫醒他时,他正巧已经洗漱完毕。
“哦,你醒了啊。”
“嗯,刚醒。”
“快到午时了,先吃点东西吧,爹爹让我提醒你,快到日子了。”
“知道了……”
柳长青清楚的记着他向花掌柜许下的承诺,一刻也不曾怠慢,今日,便是这场由他所企划的伟大盛典的开幕之时。
“所有的势皆流向我,所有的道清晰展开在眼前……”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有钱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偷偷借给你哦!”
“我没听错吧?呵,日头从西边倒转了!”
“我可是真心想你留下来的……”
“不信!”
柳长青往碗里夹了一块牛肉,故作埋头吃面的模样,实则偷瞄着小尘的神态,
“偶尔捉弄一下她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令他没想到的是,少女的眼角却泛着点点泪花,他们本来就坐的近,那呜咽声像是快爆发的山洪,像是要将他一口吞没。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
“真的?”
“千真万确!”
少女破涕为笑,柳长青下意识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不经意的暧昧在二人不足半月的相识里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彼此心照不宣的默认了对方的放纵。
“再和我去一趟‘瑾’吧!”
“那套衣服还不能让你满足?”
“当然足够,所以,这次是为你买一件!”
“诶?为什么啊?”
“无需多问,跟着我便是。”
柳长青模仿着白发掌柜的语气说道,小尘咯咯咯地笑着接受了柳长青的邀请。炮仗声在大街小巷里此起彼伏,小吃摊上多了一碗碗撒着花生碎,葡萄干,黑白芝麻的八宝饭。
“原来已经到腊八节了吗?”
“柳长青,我要吃这个!”
在这么多日的印象中,柳长青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尘叫他的名字,平时她都是以各种各样的语气词唤他,心跳漏了半拍的感觉竟如此奇妙,他想回应那个天籁般的声音,那个曾在苦寒中呼唤着他的声音,将他重新拉回光亮的人世。
“好的!……”
回答的后半句话硬生生被柳长青卡在嘴里,远处的小尘见他如此窘迫正抿着嘴偷笑,此时,他意识到他根本就不知道小尘的全名。
“所以?她到底叫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