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尘,让他把药换上,吃点东西,申时我在后院等你,过时不候!”
掌柜把从外面带回来的冻疮药放在桌前,叮嘱名为“小尘”的姑娘暂时照顾他,柳长青猜测着掌柜可能会让他做的事,丝毫没有听见身旁的姑娘正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冻疮药的用法。
“我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嗯?”
姑娘把那几个药包原模原样扔在桌子上,一句话也没再多说,气鼓鼓地跑出房间,只留柳长青一个人懵圈地坐在床上,对于面前这些杂七杂八,密密麻麻写满药名的布包,不识几个大字的他只好无可奈何地一包包打开。起初,他想依靠嗅觉来分辨这些药材,毕竟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虽不识字,但也能依此认识个大概,但后来他发现这些药材晒干后混合在一起,根本闻不出每种药独特的气味,还有的药材干脆被磨成了粉,早就闻不出任何味道,无奈之下,他又打算用尝的方法分辨。
“你疯了!吃了这个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你就死了,就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姑娘从门外冲进来,迅速放下手中打好的热水,一把打落正要被柳长青放在嘴里的一株干薄草。
“抱歉,我不认字,就是想尝尝看能不能认得出。”
“那我刚才说的时候为什么不听?嗯?”
柳长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于意识到刚才她为何那般生气。
“水放这了,我再说最后一遍,不听就疼着去吧!”
姑娘将一包包被柳长青拆的乱七八糟的药重新打包好,摆放整齐,然后坐在桌前的木凳上重新开始介绍。
“听好了,这些药不是拆开来用的,像这样,先把这包放在热水里……”
姑娘拿起一个布包,给柳长青演示药的用法,翩然的身姿如惊鸿般灵动,绵如细雪的青丝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墨玉般的璨光,朱唇玉齿在皓如明月的眸下闪动着,纤纤玉手在一开一合间,恍若洛神下凡戏水,柳长青看得入了迷,自然又是没听进去一句。
“好了,这下总该听明白了吧!我出去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尘。”
“全名呢?”
“如果你真的能留下来,到那时我再告诉你。”
姑娘没有正面回答他最后的问题,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匆匆合上房门退出去了,现在,又只剩下柳长青一个人,房间寂静地有些吵闹。这次,她好像带走了些什么,柳长青觉得在她合上门的那一刻,心里空落落的,但具体少了些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包裹着十几种药材的布包在沸水中静静躺着,浸泡出的苦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惹的柳长青胃里一阵痉挛,反正又没听见怎么用这些药,他打算先吃点东西再研究上药的事。
“你干嘛去,药这么快就换好了?”
柳长青刚起身准备开门出去,却没想到小尘端着一盘素面和几碟凉菜率先闯了进来。
“太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不行,先换药,你这冻疮拖一时,难好一时,再说了,这水都烧好了,等你吃完药都泡烂了。”
“我先出去,你快点把药换好!”
“等一下!”
“还有事吗?”
柳长青拦住了将要出去的小尘,小尘一脸疑惑地望着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我刚才没听见。”
“什么没听见?我说你得先换药,再吃饭,不然水凉了……”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药,我还是不会用。”
“嗯?你说大声点?”
柳长青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羞红了脸,不再吭气,小尘也并非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她只想以此让柳长青认识到错误,让他长长记性。
“我说,药我还是不会用。”
“那你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没听见,只顾着看你了。”
“看我?”
“嗯。”
“唉,坐下来,把衣服撩起来!转过身去再撩!”
柳长青并不明白小尘准备做什么,只是乖乖地照做,他殊不知身后的小尘却在方才他那一番隐晦的赞美下羞红了脸,她让他转过身去,一来是为了给他擦洗他够不着的后背,二来是不想让他看见她此时羞涩的样子,面对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除了对那副俊朗的面容略生几分暗喜,更多的好感,是缘于几天前在街上发生的一幕。
两天前,冬食节在金夏城内轰轰烈烈拉开帷幕,这一年一度,由金夏当地土豪富商赞助,特别为庆祝商业新秀加入市场的节日,也为普通百姓带来了不少福祉,名流金夏的甜食铺子“霖甘坊”,也乘上浓厚的节日氛围,喜气洋洋地开张了,自古以来,“物以新为奇。”作为金夏第一间有店面,有规模经营的点心店,霖甘坊在开张当天就吸引了不少喜好甜食的人光顾。
“爹爹,听说邻街新开张了一间铺子,我和云儿姐姐她们去逛逛,晚饭前回来。——小尘”
小尘给父亲留了一张字条,喊上邻居家云儿姐妹,三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高高兴兴去霖甘坊凑热闹,却没想路刚走到一半,在一行人拐过一个街角后,一个用斗笠遮住脸,衣衫褴褛的人狠狠撞了靠在最外侧的云妹妹,即使三人相互挽着,力道之大也让她打了个趔趄,随后,那人便以极快的速度,如风一般消失在一条暗巷中。
这一幕被正在屋檐下晒太阳的柳长青完整目睹,他注意到那人转身后把一个绣着鸢草花的漂亮荷包藏进了腰间,没有多想,柳长青三步做两步紧跟着那人拐进了暗巷,约摸又走了二三十步,在一个堆满竹筐的黑暗角落,他撞上了正在给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孩子们分赃的他。
那些孩子们里,男女俱全,最大者看上去不过十二岁,最小的可能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无一例外的,他们个个都骨瘦如柴,就如从地狱里爬出的饿鬼一般,柳长青不忍直视那些充满恐惧的目光,人性的烈焰正在他的心口炙烤,烈焰中,他看见无数个十年前逃难到金夏的自己,那些目光饱含着过去无个艰难日子里,和他一样对生存炽热的渴望。
“你谁啊?我劝你少管闲事!我看你这副样子,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家都是一路人……”
“荷包。”
“你要干什么!”
柳长青摊出右手,直勾勾的盯着那人,示意他交出荷包,也许是被柳长青面无表情的威胁吓到,以为他也想分一杯羹,那人快速从荷包里倒出一大把铜板,接着掂量了一下荷包中剩余铜板的重量,又从中取出十来枚,然后极不情愿的把它丢给柳长青。
“该死的!就这么多了!”
柳长青也没打算继续纠缠下去,接过荷包后便匆匆离开了,途中,他从胸前的衣袋里摸出一块黄豆大小的碎银,将他在大牢里工作十年攒下的所有积蓄放在了那个荷包里。
“很快就会有钱赚吧。”
柳长青如此想着,却没想到几天后他正是因为缺乏这笔钱才险些冻毙街头。出了巷口,他又恰好就碰见了丢了荷包,正急得大哭的云妹妹,以及身旁不知所措的小尘和云姐姐。
“拿好了,走路的时候离那种人远点。”
……
“嘶!”
“别乱动!”
小尘已经尽可能用最轻的力度擦拭着柳长青的后背,可奈何冻伤太过严重,伤口在接触热水的一瞬间便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麻烦你快一点。”
“你倒还催起来了,刚才说了几遍一点也不听!”
听小尘又教训起他来,柳长青再不敢多言,只是以嘶~嘶~嘶~的呻吟代替着反驳的话,良久,在二人不怎么默契的配合下,换药总算完成。
“吃完就快去吧,快到申时了,爹爹他不喜欢等别人。”
“谢谢你……”
柳长青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复杂的情绪在此刻涌上心头,现在,他对这家人最好的报答就是抓住那个机会,只有留下来,先让自己活下去,才有可能去谈以后的事。
虽然是素面,但对于几日滴水未进的柳长青来说无疑是山珍海味,他一把抓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面条,两行清泪顺着他的面颊滴落在桌子上。
“一定是面条太美味了,一定是……”
……
酒店的后院是一小块苗圃,今年新栽的萝卜尚未熟好,绿叶蔫萎着耷拉在土上,一棵枣树早就脱了叶子,棘针子裸露在外,让人难以靠近,几个木桶和酒坛靠着院墙堆放着,上面的酒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看样子是不下三年的陈年老酒。
“咳咳。”
“您来了。”
店掌柜准时在申时走进后院,随后细细打量起终于恢复了些精神的柳长青。
“收拾一下,还是有个人样的嘛。”
柳长青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也并没有多想,此时他正绞尽脑汁思考着掌柜究竟会给他怎样一个机会,他从前就是个无业游民,如今重获自由后,他也只是在牢中学了些看人的本事,若是掌柜只让他照顾这菜园子,那倒不算困难,但若是派给他些读书写字的事,那他就是想破了天,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内办成。
“看见这些酒坛子了吗,你的生存之道,就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