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2月24日,也就是民国十六年的圣诞夜前夕。
距离水泥厂爆炸已经过去两周了,人们已经渐渐遗忘了这段惨痛的新闻。
南京城里如今洋溢着圣诞节日的欢乐氛围,大街小巷的洋商人们用圣诞树装点着自己的店铺门口。
宴霜病情不算严重,在一周前已经出院了,不过腿脚走路还是一瘸一拐,所以他走路时要用一条拐杖支撑着。
他又开始寻找慕幽笛,只不过这次他去日本大使馆的时候,被告知岛田已经离开中国,返回日本完婚。
宴霜失望地离开日本大使馆,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曼?”
宴霜不太确定地叫住前面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陆曼听到有人叫她,愣了一下,转身看过去,就见宴霜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金…宴霜?”陆曼还记得慕幽笛的这个所谓的表弟。
“是我,你怎么在这里?陆家的事我听说了……”宴霜也是出院后才知道陆家被陆怜牵连,祖宅被烧,伤的伤,失踪的失踪,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曼。
陆曼表情尴尬,手忙脚乱地将那件已经显得十分破旧的衣服用力往上拉了拉,试图把自己的整个脸部都遮挡起来,害怕路人认出她来。
宴霜环视周围,然后指着不远处一家成衣店,对陆曼说道:“我给你买件大衣御寒吧,这几天又降温了,很冷。”
陆曼犹豫了,她从千金小姐到落魄街头,这些天的落差太大,如今被宴霜施舍,心里难免觉得被羞辱了。
宴霜说道:“我不是可怜你,而是有事请你帮忙。”
陆曼疑惑地看着他,问:“什么事?”她看着宴霜拄着拐杖走路,疑惑道:“你的腿……”
“受伤了,还在康复中。”宴霜说道。
宴霜面色渐渐变得严肃,道:“慕幽笛失踪了,我找遍了整个南京城也找不到她,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幽笛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陆曼惊讶,连忙问道。
她之前还想去找慕幽笛,没想到慕幽笛竟然失踪了,怪不得水泥厂爆炸案后,陆家遭逢变故那么轰动的事,她却一直没有出现。
宴霜仔细想了一下,说:“大概三周前,她说要去夜探岛田的办公室,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失踪后,我几乎跑遍了所有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但一无所获。就连日本大使馆那边,我也去打听过了,可是岛田矢口否认她曾去过,我担心她出事,陆曼,你能帮帮我吗?”
陆曼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如果不在岛田那里,或许在密查组,可能她接到什么秘密任务,不方便现身。”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也跟着着急起来,她知道陆家出事慕幽笛不会坐视不理,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她。但半个多月了,慕幽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宴霜问陆曼:“你现在住哪里?”
陆曼苦笑,“你也看到了,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宴霜说道:“慕幽笛以前住的房子还在,你去那里住吧。”
陆曼沉默了。
她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宴霜的可怜和施舍,而是这些天来,她感受到最多的就是唾弃,嘲笑,侮辱和驱赶。
她去特调处找骁豫龙,遭到组员的嘲讽和奚落,骁豫龙始终没有露面,似乎有意躲着她,目前为止,只有宴霜肯帮助她,也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陆曼眼里噙着眼泪,点点头,“好,谢谢你!”
宴霜其实是在报答陆曼之前的恩情,想当初,他追着慕幽笛从北平到广州,陆曼一路默默照顾着他和慕幽笛。
陆家遭逢大变,宴霜又怎会坐视不管呢?无论如何,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助陆曼度过眼前的难关。他相信如果慕幽笛在这里,也会同意他的做法。
宴霜带着陆曼去成衣店买了些衣服,接着带她去吃了顿饭,最后带她去慕幽笛曾经的公寓,屋子里面虽然被搬空了,不过好在添置一些家具并不难。
他在公寓里添置了一些基本的家具和日常用品,弄好一切后,他给陆曼留下一些钱才离开。
宴霜回到新家小巷的时候,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家门口。
岛田的车?
宴霜疑惑,岛田不是回日本了吗?为什么他的车会出现在这里?
他渐渐走近轿车。
这时,车门打开,宴淩下车。
宴霜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四哥。他诧异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四哥打听到他的新家,他一点都不好奇,四哥的能耐他太了解了。
宴淩看着宴霜,然后目光一转,看向他租来的新公寓。
“进去吧,我有事跟你说。”宴淩说道。
宴霜见宴淩表情郑重其事,就点点头,领着宴淩进入公寓。
他打开门,请宴淩进屋。
宴淩抬脚缓步走进宴霜的家,他看到屋里全部都是两个人的东西,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跟那个王素梅住在一起?”
宴霜摇摇头,“我跟慕幽笛住在一起,不过她失踪了。”
宴淩对于慕幽笛失踪的事漠不关心,或者说,他还很满意这个结果。
宴霜想起宴淩似乎找他有事,于是问道:“四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宴淩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宴霜接过信封,打开来一看,惊讶道:“婚书?四哥,你要娶那个藤田惠美做妾吗?可她是日本人!”
宴淩沉默片刻,才抬眼看着宴霜,缓缓说道:“我已经跟书婉仪和离了,娶藤田惠美为妻。”
宴霜难以置信地看着宴淩,怒道:“四哥,你跟四嫂和离了?四哥,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四嫂跟你十几年,你们还有孩子,你怎么能抛弃她们母子?”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子。”宴淩表情有一瞬的痛苦,但很快就消逝了。
宴霜捏着手里的婚书,恨恨地扔在地上。“四哥,你们的婚礼我不会去的,我也不会祝福你们。”
宴淩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婚书,重新装进信封里,“我只是来通知你,至于去不去,随你。”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站定,他回身看向宴霜,视线又扫向了他精心布置的房子,叹道:“你别等慕幽笛了,她已经死了。”
宴霜倏然看向宴淩,快步冲过来,揪住他的衣服,“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慕幽笛死了?你说清楚!”
宴淩任由宴霜揪着,看着他着急的脸,想了下,说道:“之前,我去水泥厂出货,看到慕幽笛被岛田绑着,锁在仓库里,她……让我给你报平安,不过,第二天,水泥厂就爆炸了,她应该没逃出来……”
闻言,宴霜的头一阵晕眩,身体晃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看着宴淩,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他心脏一滞,整个人没办法呼吸,脑中嗡嗡嗡地响着,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宴淩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叫道:“六弟,你怎么了。”他伸手扶着宴霜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宴霜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宴淩,冲出门去。
宴淩吼道:“你去哪里?”
赶紧快步追了出去。
宴霜没有回答他,冲下楼后,跑向小巷子外,坐上一辆黄包车,朝水泥厂的方向去。
宴淩坐上车,驱车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