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见到一个身穿锦衣的公子低着头匆匆走过,看着锦衣上的纹饰,她略一思忖,就知道这位公子的身份。
她款款起身行礼,说道:“贝子爷吉祥!”
“嗯?”
雌雄难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宴霜一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站在身后,对自己屈身盈盈一拜。
女子这一拜倒不是旗人女子的姿势,反倒是汉人礼仪。
宴霜见这女子身穿鹅黄色纱袍,披着一件御寒的披风,脸上遮着面纱,虽然看不清脸庞,但双眸清亮传神,那脸部轮廓依稀可辨,是个美人胚子。
他见女子脚踏布底鞋,不似府中满旗女子那样身着满服,脚履旗鞋,确定眼前这女子是汉人无疑。
他心中奇怪,这贝勒府花园中为什么会出现汉人女子?
随即想到祝寿请来的戏班子,便恍然大悟,“噢,你是那戏班里的人?”
女子微微颔首,答道:“民女是常兴苑戏班班主之女,慕幽笛。”
“原来如此。”
对于慕幽笛自报闺名,宴霜没有多想,这时他似乎想到什么,笑问她:“你怎知我是贝子爷?”
慕幽笛抿嘴一笑,说道:“贝子爷身上的蟒袍,民女还是认得的。”
宴霜低头一看,自己补服上的那一团蟒纹,不正是代表贝子身份么?
他呵呵一笑,“你倒是观察细致,玲珑心思。”于是又问她:“今日嫡福晋寿辰,你是来唱戏的吧,不过,往年似乎没见过你。”
慕幽笛摇了摇头,“民女学艺不精,不敢登台献丑,此次来也只想开开眼界。”
她的表情忽然很失落,轻声道:“况且,民女的父亲不让民女学唱戏。”
“嗯?这是为何?”
宴霜觉得奇怪,既是班主之女,为何班主不让自己的女儿学唱戏?
慕幽笛轻轻摇头,“不知。”
宴霜没有再追问,他倒是对慕幽笛的另一句话感兴趣,笑问道:“贝勒府有什么可开眼界的?殊不知,市井风物才让人大开眼界哩,那洋......”
他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失口说漏嘴,赶紧闭嘴,不再言语。
慕幽笛对他戛然而止的话有些许好奇,不过并没有追问。
她思索片刻,轻轻一笑,说道:“或许是民女本就从市井中来,对市井之事并无好奇,而贝子爷身份高贵,难以了解市井之事,才会觉得新鲜有趣。”
宴霜一听,哈哈大笑,“慕姑娘言之有理,没想到你我年纪相仿,竟不如你想得通透,惭愧惭愧。”
慕幽笛微微躬身,“贝子爷谬赞了。”
宴霜还惦记着自己卧房里的小书,于是指向花园凉亭处,对慕幽笛说道:“这里天寒风大,你去那边花园凉亭坐吧,我叫下人备炭火,再给你泡些热茶。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慕幽笛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是一个三面落着纱帐的亭子,连忙行礼,“谢贝子爷。”
宴霜笑笑,转身匆匆离开。
慕幽笛站起身,袅袅娜娜地朝凉亭走过去。
贝勒府已经装饰一新,寿宴也准备就绪,就等贵客临门。
门外陆陆续续走进不少达官贵人,大家互相拱手行礼,寒暄一番。
与往年一样,贝勒府在前庭大摆筵席。桌前陆续坐着一些大臣家眷,而皇室宗亲则被引入阁间稍事休憩。
今日这位寿星乃是大清国镶黄旗郭络罗氏,身份极其尊贵显赫,就连皇家也委派太监携礼前来恭贺。
太监笑意盈盈,被贝勒爷和嫡福晋请入高阁就坐,奉茶作陪。
不一会儿,贝勒府前庭就宾客云集,门口来宾更是络绎不绝。
宴霜返回卧房重新藏好那些洋故事书后,换了身喜庆衣裳,随其他侧室子一同,跟着嫡长子站在贝勒府门口迎接祝寿宾客。
来宾中但凡是皇室显贵,都由嫡长子亲自迎上去,一路请进前庭阁间落座,讲究个礼数周全。若对方是皇室宗亲子嗣,他就趁机攀谈,笼络关系。
而杵在贝勒府门口,充当人形迎宾木桩子的宴霜和其他侧室子们,则不停地躬身,微笑,打招呼,接礼,请进,几个时辰循环重复,侧室子们累得腰酸腿疼,脸颊僵硬,就连假笑都难以继续维持。
宴霜伸手拍拍自己僵硬的双颊,挺了挺酸疼的腰,又弯腰捶捶双腿,看着门口前来祝寿的人群,顿时想仰天长叹:我命休矣!
宴淩赶紧扯他两下,让他注意场合,别失了分寸,丢了贝勒府的颜面。
不过他见宴霜脸色有些苍白,知道他年纪小,体力不济,就让他先回府里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出来。
宴霜点点头,回身走进府里。
在前庭,他看到大贝子和一群宗亲子弟,一边吃喝一边谈笑风生,好不悠闲。
他顿时咬牙切齿,腹诽道:他们几个站在门口累死累活,这家伙倒好,在这里吃吃喝喝侃大山,果然是同人不同命。
大贝子瞥见他进府,心中顿时起了抓弄之意,出声唤他:“六弟不在门口迎宾,这是又想去哪里躲懒?”
宴霜止住脚步,知道自己躲不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转身走过去,来到众人面前,朝大贝子和那群宗亲子弟行礼。
一众子弟只是微微点头,瞥他一眼,神情倨傲,眼前这小子只是贝勒府的侧室子,无权无势,与他们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如果说整个贝勒府能让他们稍微入眼的子嗣,也只有大贝子爷一人而已。
大贝子对其他人说:“我这六弟啊,平日里最喜欢去市井坊间听些故事。”说完,大贝子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宴霜一听,心中一凛,霎时抬头,眼眸中闪过震惊和恐慌,他以为大贝子知道他房中藏有洋书一事。
其实大贝子只是想戏弄他而已,说道:“六弟,最近坊间有什么趣闻?不妨给我们说说,也好让几位贵客打发打发时间。”
在座的人听到大贝子言中有异,心中暗笑,哪个府中没有以大欺小?知道这是嫡长子有意刁难侧室子,他们也乐得看戏。
“对,你若说得好,大贝子爷赏你几锭银子花花。”宗亲子弟们跟着起哄。
大贝子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宴霜,见他满脸尴尬的表情杵在那里,顿时声音有点冷,“怎么,不愿意?”
宴霜左右为难,趣闻倒是有一箩筐,但说了就坏了府中的规矩,不说就得罪大贝子爷和宗亲子弟。这就是大贝子爷给他挖坑。
大家心知肚明,宴霜只是婢女所生,母亲刚生下他就死了,母族没有背景,在这偌大的贝勒府毫无根基,虽然他被侧福晋收养,但终究上不得台面,只配混迹市井,稍有身份的官家子弟都不愿意和他来往,大家这般取笑他,为的只是给乏味生活中一点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