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遇上浪子,之后的故事就有些俗套了。
无非就是一个被保护得过于安全,才导致过于天真干净的灵魂,在接触到世界的现实后,从震惊鄙夷到理解和好奇,再又凭着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在丑恶中寻找到些许闪光,就当成了宝。
原本的生活中,她收到过无数珍奇美丽的花束,都觉得稀松平常,认为那本该属于自己。却只是跟着浪子去了一次山间地头,走过淤泥烂地,弄了一身泥泞后,得到一顶野花草帽就觉得格外珍贵。
在空谈的灵魂层面,那是浪漫,是她纯真超然,但实际上那只是她自我感动着,把自己推入一种靠着笼罩浓厚浪漫滤镜所构成的陷阱。前半生的优渥生活,保证了少女之前的周母拥有完美幸福,也为青年时她的固执沦陷埋下祸根。
自我感动式的付出,被她当作爱情的桥梁,她迫切地想要拯救流浪画家,或者说想征服这样不一样的男人。她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在打动这个浪子画家之前,先自己一步步沦陷,迷恋上这个桀骜市侩的男人。
年轻的周母不可自拔、盲目地爱上那个不论从任何层面讲,都配不上她的流浪画家。为了他,不惜与父母反目,从名校退学搬进闭塞的小公寓。她想向画家证明,自己是个精神追求大于物质追求的人,是个心灵层面的富人,物质上的富裕只是她生来就有的被动接受。
后来,两人结婚,周母用自己的财力与精神重塑了男人的生活,她有信心凭自己的力量让这个男人的才华得以大展,以后与自己一起功成名就。
周母花了多年终于成功,让男人开始变得清高傲慢,不屑于向人低头,不屑于为生计而去临摹别人的名作。他开始只画自己的想画的东西,想成名,想一夜成为行业神话,然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真到那时候,周母也再没有钱与精力支撑起男人的清高,她花光了所有积蓄,连最后一只名牌小包都卖掉换了面包。
后来他们搬离了高档公寓,住进普通民宅,再后来是破旧的地下室,最后落魄得在街头流浪,每天要和其他流浪汉争抢可以避风的桥洞。
待年轻的周母意识到,她追求的所谓爱情没有那么万能,试图再找到自己的父母寻求帮助时,才发现父母已经生了下了新的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她被当作陌生人拒在门外,被人客气的以“这位小姐”称呼,当初她写下的断绝关系的字据,还成了家人们最有力的证据,不论是从亲情或是法律层面,她都与从前的家人再无关系。
而她寻找父母的行为,被不在市侩的丈夫斥责讽刺,认为那是一种背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难于登天,丈夫已经习惯富裕的生活,尽管只是落回他原来的生活层面,他却再不能甘心接受。他怨天尤人,怪这怪那,要求诸多,周母为了满足就要赚钱。
滑稽的事情就发 生了,当初高傲看不起卖仿品画的富家小姐,为了生存开始复制起别人的画作。而当初那个为生存而卖仿制品的人落魄男人,倒开始有了所谓清高情怀,不屑再当别人的复印机。两人的位置换了,心境换了,求生的欲望也变了,就像是幕西区讽刺剧目。
不过,周母放下情怀尊严的努力,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回报,微薄的收入仅够廉价的公寓与临期打折面包。路过商场时,她再不敢抬头看橱窗里的任何东西,只敢包裹紧自己的的旧衣衫匆匆低头走开。
终于有一天,又一次因为生活开销产生争吵后,两人将本就破旧清贫的公寓里一切摔了个稀烂,最后筋疲力尽地两人倒在满地残渣碎片中仰望天花板,确认日子再过不下去,再不能这样下去。
不过,一起的日子过不下去,他们并没有想过一别两宽,各谋前路。长久的消耗与磋磨,让他们彼此更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的今生唯伴侣,两人都因对方被改变了人生与心性,失去不起,也更不甘夫去。他们确信,不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对方,不离不放,至死不休。
所以,唯一的路,那就只能一起去死。
他们挑了一条横穿平原的铁道,在夏花灿烂,蝴蝶翩跹的季节,他们在平原上尽情欢闹奔跑,尽兴了便牵着手站到铁轨上。看着运输火车由远及近轰隆隆前来,就像是看着可以搭上他们前往另一个新世界的幸福列车。
不过,意外也就在最后一瞬间发生,周母在最后一刻不知道是反悔了,还是害怕了,他甩开丈夫的手,扑到了车轨外面。
那一天,周母亲健康无虞地活了下来,周父则失去了双腿。
周父在得知自己将永远坐在椅轮椅上,余生持续经受各种并发疾病折磨的同时,也得知他们有了一个正在肚子里孕育的新生命。另一边,周母也才从医生那里得知,周父有严重的遗传性疾病,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一般活不过中年,他的孩子也会有遗传概率。
周母终于明白,男人那当初对一切无所谓的态度是因何而来,不仅是因为贫穷落魄,更因为生命早就给他定好期限,他被那高高的期限之墙挡住去路,看不到未来。
夫妻二人经历生死后,才总算终于认清对方的一切。他们相互指责,谩骂,认为对方害了自己,弄乱了自己的人生,然后又相拥着抱头痛哭。也不知道是感情多一些,还是无助多一些,唯一确信的是,在这种时候只有对方可以紧紧抱住自己。
或许是出于对那个小生命的不忍,也或许是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夫妻两人没有再想着如何结束生命,而是决定努力活下去,尽量好的活下去。他们回了国,返回周父的家乡,住进父母的老屋,然后开起专门为人仿制名家画作的画室。